叔壯并非是伯壯與仲壯的親兄弟,他從小長得比較瘦弱,父親希望他能健康強壯,所以起名為“壯”,但村里已經有了伯壯和仲壯,他就只能叫叔壯了。至于阿槿同樣不是村里最強壯的少年,他的母親南花是從村口外斷崖那邊深山中的花海村嫁過來的。
蠻荒群山中的族人當然沒有見過真正的海洋,但深山中的大湖也被稱為“海”。據說越過村外那道幾乎深不見底的斷崖,另一端的深山中有一座大湖,每到春夏季節湖畔便開滿野花,同時湖水因為深淺的不同、在陽光下呈現出不同的顏色,又倒映出周圍群山層層疊疊的景象,所以被稱為“花海”。
花海旁的高坡上分布著一個村落,就叫花海村,“花海”既不是族姓也不是部族的氏號,就是一個表示來歷的地名。很多深山中的原始部族,并不都像路村這樣有一位留下族姓的祖先,他們甚至無姓無氏,只有自己的名字而已。
阿槿的娘名字就叫“南”,由于來自花海村,人們就按習慣稱她為南花。南花的皮膚很白、腰很細,但在族人們的眼中,她并不是一個很標致的女人。原始部族中的女子,最好是胸大、腰粗、四肢渾圓結實,這樣既能生孩子又能干活,這是最樸素實用的審美觀。
可是虎娃卻覺得南花很漂亮,是村里除了水婆婆之外最好看的女人了。南花嫁到路村之后,并沒有因為體型或相貌受到族人的歧視,她的手很巧,擅于干各種細致活,會磨最精制的骨針,所紡的布也是除了水布之外最好的。
阿槿的樣子長得像他娘,當然不是很健壯。盤瓠當初將一只母雞攆得飛過斷崖,發出一聲震吼甚至還把遠在后山的阿槿嚇得從樹上掉了下來,沒想到阿槿如今也邁入了初境。
叔壯和阿槿隨即成了山爺眼中的寶貝、接受專門的指點,山爺教導他們修煉初境九轉,這種修煉甚至比參加部族的集體勞作更為重要。如今路族收獲的獵物和物產比以前豐富多了,族人們也不必像以前那樣不停地辛苦勞作才能生活,有些人便可以脫離勞作也能得到供養。
水婆婆不再耗費法力以紡布指引族人進入初境,能有兩名族人成功,已經是令人驚喜的收獲。等再過幾年,像綠蘿、虎娃這批的孩子長成之后,可以再試試,目前這批族人的潛力已經發掘得差不多了。路族如今是前所未有的興旺,新生的嬰兒并未夭折的數量也比往年多了不少。
一直在默默關注著這一切的理清水也不禁暗暗點頭。一個不到五百人的部族,擁有若山、若水這兩位高手,還有伯壯、仲壯、叔壯、阿槿這四名已邁入初境得以修煉的族人,另外還有盤瓠這條已經開啟靈智的狗。這已經相當驚人了,能邁入初境得以修煉者超過了百分之一!
理清水曾經做過在平原上統轄各部族數十萬人口的巴國理正,還主持過巴國學宮,他當然見多識廣。在那些生產發達、文明繁榮的大型城郭中,盡管人們所掌握的種種手段與技能要先進得多,但是能邁入初境者不足千分之一。
但越是原始古樸的部族,這種比例就越高,只要以正確的方法引導他們。可能是因為他們的心境與心態更加樸素,心里沒有太多的事情,也沒有受到世俗間太多東西的干擾,因而更容易進入那種狀態吧?
樸素的原始部落族人,在同樣方式的引導下,邁入初境的希望更大——這是理清水總結出的規律。但這并不意味著那些落后的部族就能因此變得更強大,邁入初境僅僅是個人的修煉,而其他大部分族人并未擁有同樣的成就,他們仍生活在原始落后的環境中。
邁入初境修煉,也并不意味著就能突破重重境界。表面上看,初境只能使人的知覺更加敏銳,二境只能使人的力量更強。少數人的敏銳與強大,并不能讓整個部族獲得蛻變式的進步,其改善環境與生活的作用,遠遠無法與全體族人大規模掌握運用更多的知識與技能相比。
等到邁入三境,才開始具備一些能力,可以加工一些普通人很難制作的東西。而邁入四境之后,才能煉制真正屬于修煉者的器物,也可以給普通人加工工具、完成一些效率極高的勞作。可是這樣的人少之又少,不僅需要非常出色的天賦,更需要高明的指引,原始部族中恰恰很難具備這種條件。
像路村這樣擁有若山和若水兩位五境高手的蠻荒部族,實在是極為罕見。但是話又說回來,就算是若山、若水用盡一身神通,想為族人們做種種事情、提供給他們一切原本無法或者很難得到的東西,也是力有未及。而且他們有幸踏上了這條路,誰的目的都不是為了無休止地去做最辛苦的勞工。
就算退一萬步說,若山、若水做到了這一點,使族人們生活中能享用的一切,與那些平原上先進的大族沒什么區別,那也等于讓部族暫時脫離了原始古樸的狀態,再指引族人邁入初境,成功的可能性也會變得一樣低。而且更嚴重的是,假如有一天若山、若水不在了,部族里未必能持續出現這樣的人物,那對于他們的生存將是致命的打擊。
理清水當年在巴國學宮中就講過這個問題,并且稱之為“初境的難題”。理清水還曾預言,人們掌握的知識與技能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先進,甚至能做到很多以前只能憑借神通法力才能做到的事情,這也是一個規律。但與此同時,人們能邁入初境得以修煉,將會變得越來越難。
這看上去是一個無解的難題,但理清水卻認為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人類部族畢竟是要向更文明、更富足的時代發展,能邁過初境得以修煉者就算變得更少,但也不會消失,將來只看個人的心境。
而且“初境的難題”并非絕對,人們在原始古樸的狀態中更容易邁入初境,但也有前提:不僅是都受到正確的指引,更重要的是先天靈智、生理構造上并無區別,只是生活在不同的環境中而已。假如是靈智未開的族類,等同于山野**,邁入初境反而又變得艱難無比。
理清水觀路族眾人,又想起很久之前曾總結與思考的問題。
每個月色明亮的夜里,盤瓠仍在月光下定坐,誰也不知它已修成初境幾轉,身為一只開啟靈智之初的獸類,這個過程必然很漫長。而理清水總是默默地關注著它,有一天入夜時分,理清水卻差點又一次睜開了眼睛。
令他感到震驚的并不是盤瓠,而是石屋中原本躺著睡覺的虎娃。虎娃這天夜里竟然坐了起來,就像水婆婆紡布時那樣交腿盤坐,雙手自然放在小腹前,氣息均勻綿長,全身都處在極為放松安穩的狀態中。
虎娃會這么做,既是水婆婆所教,也是一種自然的反應。他在初境中已修煉很久,幾乎每個夜晚都會自然進入并體會那種玄妙的狀態,他也沒有什么行功精進的意識與目的,不知反復多少次將這種動靜交替的玄妙感覺體驗得越來越清晰。
就在這天夜里,虎娃忽覺周身氣機發動,那種玄妙的感覺仿佛化成了一種無形的力量,在體內萌動流轉,他自然就坐了起來,覺得這樣更加安適,無意中學的就是水婆婆紡布時的姿勢。虎娃仍處在初境修煉之中,靜夜中萬籟之聲是前所未有地清晰,清晰的極致便是一種新的突破。
虎娃也不清楚自己是否還閉著眼睛,但他卻能朦朧地看見小屋內的情景,接著這種感知舒展,仿佛穿過石屋見到了月色下的整個村落、盤瓠正在祭壇前盤坐。不僅是村落,虎娃還朦朧看見了村落外的山野,那在夜風中輕輕搖曳的樹木、展翅滑過夜空的靈梟。
這不可能是用普通的眼睛看見的,就連虎娃自己也形容不清他是怎么看見的,就是一種定境中的景象呈現。虎娃并沒有去想,他只是“看見了”,然后漸漸地將這種感知收回,看見的便是自己。
他的身體還坐在床上,但意識仿佛成為了獨立的存在,能夠感知到五臟六腑和毛發肌膚。這不能用普通的視覺來形容,或者不能說是看見,而就是一種清晰的感知,清楚其形狀、位置、伴隨生機律動的狀態。
虎娃并不清楚,這就是所謂的初境九轉圓滿。而在境界更高的二境之中,主要修煉的是腑臟筋骨,獲得超過常人的力量、擁有健康旺盛的體魄,其根基便是能清晰地感知自身的一切。
虎娃此刻尚未進入二境,但已初境九轉圓滿,卻無人知曉。理清水曾經只差半步就邁過了傳說中的登天之徑,也算是世上頂尖的大宗師了,他無意間發現了虎娃的舉動,這才突然警醒過來——這孩子不知何時已邁入初境修煉,而且看他的樣子,竟有可能已初境九轉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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