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荒中的生活原始而單調,日復一日的時光看似無盡地漫長,因此幾年的時間在生命中會顯得很短暫。這里的族人夭折率和意外死亡率雖然非常高,但是健康的幸存者在日復一日的勞作中,呈現出一種很古樸的狀態,很多人往往年近百歲而氣力不衰,直至某天壽元已盡、忽然而逝。
這也是一種自然選擇的結果,健康的人會很健康,而生老病死并沒有給人們留下太多的回避與拖延的余地。在蠻荒部族中,有許多人一輩子可能只會做一件事或幾件事,因為并沒有太多的事情可做,事實上他們也不會更多,因此往往可以用所做的事情來稱呼一個人或一個部族。
比如路村的祖先武丁,他曾經就是為巴君開路的,后世族人便以路為姓。再比如有魚村人,他們主要就是以打魚為生,后來族人便都姓魚。但蠻荒中的變化也是在不知不覺中到來的,以至于很多人都沒有清晰意識到。
而在魚梁帶著那一隊精銳手下失蹤后不久,有魚村的長老們便意識到他們已遭遇了意外,永遠不會再回來了。這對有魚村的打擊是沉重的,意味著他們企圖偷襲花海村或路村的計劃失敗了,可能將無法再憑自己的力量與路村全面對抗、統領蠻荒各部族。
假如這件事另有內情,說不定還會引來血腥的報復,有殺身滅族之禍。于是族長魚大殼做了個決定,派族中最出色、也是他最器重的一位晚輩魚與游離開了有魚村。魚與游率領一隊族人帶著族中歷代傳承最珍貴的器物,還有在蠻荒中收集的珍稀物產,穿越那艱險崎嶇的道路,下山去了巴原。
那條路的盡頭是如今巴原五國中相室國的地盤,魚大殼讓魚與游去尋找上次來到有魚村的那位使者悅耕大人。有魚村以舉族之力供奉或者說是賄賂,希望得到這位大人的一個承諾,幫助有魚村平定蠻荒各部的紛爭,建立一個部族聯盟,該聯盟將效忠于相室國的國君。
自從巴國分裂之后,周邊群山中蠻荒各部族也就沒有了共主,山野來朝的事情近百年來幾乎沒有出現過。悅耕大人見到魚與游一行很意外,他隨即想到如果國君知道有這么一隊“使者”來朝,一定會非常高興。他們送來的東西倒是其次,但這件事情的意義非常重大。
悅耕特意讓有魚村的這十幾位族人先好好洗漱休息,并讓他們都穿上了鞋、換了幾件新衣服。但為了表明他們的身份,還讓他們披著原先的皮袍,服飾仍是原先的樣子,只是打扮得更加干凈正式。悅耕又教了他們一些需要注意的禮節,帶著魚與游等人去覲見國君。
魚與游的身份變了,他不再是簡單地來給悅耕大人送禮,而是代表一個蠻荒中的部落聯盟向國君朝貢。相室國國君果然大喜過望,厚賞了悅耕大人,并賞賜了魚與游等人以及蠻荒中這個所謂的“部族聯盟”不少東西。
魚與游便趁機告訴國君,如今不僅巴原內亂,蠻荒中各部族的形勢也很混亂,部族聯盟多有紛爭不服共主,因此多年來不曾朝見國君、請國君恕罪。這些話有的是魚與游自己想的,有的是那位悅耕大人教他說的。
有魚村人要想實現目的,這么做是最好的選擇,而悅耕大人也不能白受他們的好處,自然會設法幫他們的忙。
由于路途遙遠,生產亦不發達,在那樣的年代那樣的地方,做一件事情往往很慢,但只要沒有意外情況的出現,人們就會一直做下去。國君讓悅耕大人負責此事,應有魚一族的要求先是賜給了他們一批武器和巴原上的物產,并派人護送這支隊伍回有魚村。
對于有魚村而言,最重要的不是國君賞賜的東西,而是相室國派來的人。原本在巴原上地位很普通的來客,在有魚村被奉為上賓。
那幾人中有農師,教有魚村人如何使用他們帶來的農具、嘗試著在附近開辟田地、種植巴原上的作物,并仿造與制作更多的新農具。幾人中也有兵師,教有魚村的精壯男子使用武器,最重要的是戰陣操練,有一些鋒銳的武器則是從巴原中帶來的。
相室國國君這么做,一方面是為了炫耀國威和君恩,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將來的好處。只要各部族形成以有魚一族為首的穩定聯盟,將來就可以在這里招募勇士、征集各種特有的物產,當然有助于強盛國力。而且巴原周邊不止這一片蠻荒,如果以此為基礎,用同樣的方式收復其他的蠻荒各部,相室國將國力大盛。所以這不僅是一種瑞兆,也是一個開始。
至于魚與游,并沒有跟隨族人返回有魚村,這位年輕的初境修士在魚大殼的授意下,向悅耕大人提出請求,希望能在巴原上尋訪高人、拜師修煉更強大的秘法,請悅耕大人為之引介。
這也是魚大殼留下的一個退路,假如將來與路村的沖突演化到決戰難免,雖然擁有絕對的勝算,但也不得不考慮其他結果。萬一有魚一族最終敗亡,還留下了最后的血脈種子,不至于完全族滅,甚至還有復仇的希望。
……
時間就這么不知不覺地過去了,虎娃對這些事仍是一無所知。山神理清水雖然看見了蠻荒中發生的一切,卻什么都沒有告訴這個孩子,也沒通過虎娃去提醒若山等人任何事情。因為他和虎娃約定,不要將有關太昊遺跡的一切事情說出去,當然也包括虎娃在這里能“見到”山神的事情。
蠻荒各部族中的孩子,男孩在十二歲之前、女孩在十歲之前通常是不參加集體勞作的,他們的任務只是健康地長大、將來成為族中新的力量。他們在觀察中學習大人所做的很多事情,比如在村寨里看人們加工各種用具,并適當打下手幫忙,但更多的時候還是玩耍,而玩耍也是一種鍛煉。
虎娃和盤瓠是路村最特別的兩個“孩子”,他們每天都跑得都比較遠,偶爾還不回村過夜。一條狗通常壽命只有十幾歲,到了十來歲的時候,生命往往已經由壯年進入了暮年,恐怕不能再稱之為“孩子”了。
但族人以前從來沒養過狗,盤瓠是族中唯一的狗,從小就和族人一起長大,而且自以為是族人的一員,那么它的心態和行止也就像族中的孩子。另一方面,自從開啟靈智得以修煉之后,盤瓠的壽元也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不能以普通的狗來衡量,相對而言它還處于一種特殊的童蒙時期。
就在他們從太昊遺跡返回村寨后不久,虎娃發現了一件事,盤瓠身上的傷痕消失了。受了傷只要沒送命,遲早都會好的,傷口也會愈合,但有些痕跡卻不能完全消失。盤瓠身上有兩道傷,一道在肩頭,是三、四歲的時候被那只怪鳥的尖喙劃傷的,當時差一點就見到骨頭了,雖然被水婆婆治好了,但是傷痕還能看見。另一道傷口在腰側,前往太昊遺跡的路上被那條突然竄出來的怪蛇所傷。
第二道傷口完全長好后,并沒有留下傷痕,如此也倒罷了,可是原先在肩頭上的傷痕也消失了,就算用手指扒開狗毛仔細尋找,也發現不了它曾經受過傷的樣子。這讓虎娃覺得很驚訝也很高興,但他如今已懂得什么叫修煉,所以也沒有太過大驚小怪,心中暗想可能這是洗煉形骸的效果吧。
確實是修煉之功,但通常情況下沒這么神奇,更主要的是那五色神蓮藕的強大靈效。盤瓠適時用恰當的方法煉化吸收了那些靈效,雖然不像虎娃那么完美,但得到的好處也是巨大的。否則在它從一境突破二境之時,舊傷發作會讓這條狗很難受,甚至飽受折磨成為無法突破的障礙,因為二境修煉主要就是洗煉筋骨腑臟,舊傷暗疾都是隱患。
盤瓠就是從太昊遺跡回來后不久,初境九轉圓滿邁入二境,繼續它的自悟修行之旅,過程很順利,并沒有碰到太大的麻煩,但二境修煉對它來說,歲月可能比初境還要漫長。虎娃則在回來的路上二境九轉圓滿,但他一直仍在二境修煉之中,不僅精力充沛、身輕體健遠離傷病,而且感覺總是那么舒服、清爽。這就是虎娃想要的,或者說他并不需要去想。
時間又過去了三年,這三年中虎娃始終在修煉二境,他早已九轉圓滿,但也無所謂圓滿不圓滿,就是在這樣一種天然混成的狀態里,每天過得都很開心。他每過一兩個月時間便悄悄去一次太昊遺跡,不算太頻繁,也沒有引起族人的疑心。可能是大家對他總是跑到外面玩早已習慣,漸漸熟視無睹,而虎娃每次都會帶著盤瓠。
那處“修煉寶地”中,有十二株龍血寶樹、五株瑯玕樹,池中開放了八十一朵五色神蓮,圍繞蓮花共有九百七十二片蓮葉,另外還有十八枚結了蓮子的蓮蓬。虎娃在定境中,神氣與那奇異的小世界融為一體,對這里所有的東西都已熟悉無比,雖然還不清楚它們叫什么名字。但這也沒關系,天地萬物最初本就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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