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取秦昆的身體是他最后一次換魂,高貴的魂魄被困在殘破的閹人體內,在這之前,他當過龍賓會首席、大臣和將軍,除了皇帝之外,品嘗過各個領域的權力——味道幾乎都是一樣的,但是每隔幾十年更換一次名目,還是會有新鮮感。
如果一定要說遺憾的話,他留戀的并非自己從未坐過的帝位,而是生命本身,符箓師的換魂無法一直持續,每一次換魂都會令魂魄受損,六七次之后就再也無力轉移了。
所有的換魂者都覺得這很不公平,尤其是跟那些道士相比。
秦昆盯著慕行秋的眼睛,不公平的感覺越發強烈,“不對,這不可能,你沒有道士之心,沒有根本隱遁之法,擋不住換魂之術……”
“你是說神殺符?”
秦昆的心像是被一只骯臟的腳丫子狠狠踩了一下,龍賓會最重要的秘密已經泄露還有他剛剛想起來的其它秘密,很可能正在流失、正在被盜走,他必須做點什么。
如果不是過于留戀生命的話,秦昆的動作還會更快一點,但他猶豫了,居然對這具殘破的微賤身軀產生了難以割舍的感情:外面就是凄風苦雨,再破的房子,哪怕是一座陰森的洞穴,也是安樂窩啊。
慕行秋已經拿到記憶,還沒有細看,施展幻術想將秦昆擊暈,他做過一次,秦昆昏迷了五天,可這一次卻失敗了,秦昆晃了幾下,沒有倒下,眼神反而更加嚴厲。
“你都拿走了?”秦昆問。
“嗯。”
“唉,道士總是技高一籌,凡人的記憶你們予取予求,道士的記憶卻保護得固若金湯……可我還是不明白,你是怎么做到的?”
秦昆堅持著不肯倒下。說到底這不是他的身體,只要不在意傷害,甚至愿意付出生命的代價,他能擋住任何法術。
慕行秋收回幻術,頭也不轉地叫了一聲:“跳蚤。”
跳蚤翻身而起,從死氣沉沉一下子變得生龍活虎,在慕行秋肩上親昵地蹭了兩下。
“這頭畜牲……”踩在秦昆心上的腳丫子又狠狠地蹍了幾下。
“哈哈,原來跳蚤沒事。”小蒿高興得跳起來,強抑撲上去抱住跳蚤的沖動。
禿子也終于明白過來,“小秋哥也沒事……對不起。老娘,我咬了你的手……”
楊清音冷冷地嗯了一聲,目光一直沒離開過慕行秋,這讓禿子有了“心中惴惴”的感覺,雖然握住自己發髻的手有點過于用力,他卻不敢發出半個字的抱怨。
“這是龐山鐵麒麟。”慕行秋說,取出一捧金銀屑獎勵跳蚤,“高伏威心懷不軌,自以為無人知曉。卻沒能騙過敏感的靈獸。跳蚤攔住了高伏威的神殺符,剛才將昨晚的記憶都交給了我。”
“高伏威的魂魄呢?”秦昆嚴厲地問,好像他仍然占據絕對優勢,此刻正在審問走投無路的敵人。
慕行秋指指自己的腦袋。“我允許魂魄進入體內,并讓它占據了一小會,然后再將它收服。”
“這是再滅之法的功勞。”烏鴉異史君竟然又飛回來了,落在魔像頭頂。嘎嘎地笑了幾聲,“慕行秋的膽子也真夠大,他接受過再滅之法。魂魄與身體一直沒有完全融合,所以能夠暫時讓位又奪回,符箓師居然對魔尊正法一無所知,哈哈。我配合得還好吧?”
“謝謝。”慕行秋向烏鴉點下頭。
“我對龍賓會的換魂之術一直很好奇,總覺得跟我的聚魂之術有點類似,慕行秋,能跟我說說嗎?”。
“龍賓會有一種‘神殺符’,可以用來與他人換魂,這種符很難制作,需要數十種極為罕見的材料,這些材料都被融進高伏威的身體里,當他恢復記憶之后,以膚為紙,以手為筆,以血為墨,寫了一張神殺符。”
慕行秋已經奪得高伏威的全部記憶,能夠看見昨晚的全部場景,“神殺符想要奪魂還需要最后一味材料,那就是另一只生魂,所以高伏威先要潛藏在一個人體內,吸收足夠的力量之后再轉到真正的目標身上。他選中的人原是小蒿。”
小蒿氣憤地低聲道:“怪不得他半夜守在我帳篷門口,壞家伙。”
慕行秋拍了拍跳蚤的脖子,“跳蚤攔住了高伏威的魂魄,一直在與之搏斗,但它搞不清狀況,等我回來,主動將記憶交給我。”
接下來的事情就不用慕行秋細說了,他帶著跳蚤走出禁制,以防高伏威慌亂之中隨意選擇目標換魂,慕行秋一邊與妖族談判,一邊告訴跳蚤該怎么做,事實上,是他將魂魄主動收進體內,而不是魂魄奪取他的身體。
高伏威的魂魄暈暈乎乎,既沒將靈獸生魂融入神殺符,也沒有真正奪取慕行秋身體。
烏鴉長長地嗯了一聲,“聽上去神殺符并無特別之處,你能將材料清單給我一份嗎?”。
“可以。”慕行秋不在意將換魂者的秘密送給烏鴉,對異史君來說,神殺符只是一種知識,遠遠比不上他的聚魂之術。
“你毀滅了整個人類。”秦昆怒氣沖沖地說,可是怒氣一點也掩飾不住他心中的恐慌,“沒有我們,人類將群龍無首,西介國公主只會爭權奪勢,她根本不懂維持一個龐大的皇朝需要多少心血,而你,你只會破壞,實力越強破壞得越多。哈哈,你還妄想聯合人類與妖族,那只會讓你敗得更慘!”
慕行秋垂下目光,將秦昆的記憶極快地掃了一邊,然后他說:“就給其他人一次機會吧,你們將權力握在手里已經太久了,久到只關心權力本身,忘了符箓師的目的是保護人類,而不是統治人類。”
“哈哈,愚蠢!沒有我們的統治,皇族和各國王室早就衰朽腐爛,人類會分成幾百個小國,跟妖族一樣互相仇殺。統治就是保護。”秦昆突然間心灰意冷。不明白這些話到底在說給誰聽。
他的身體跪在地上,魂魄卻留在原處——再也不能換到任何人身上了。
烏鴉飛下來,從秦昆頭頂一掠而過,轉了一圈落在殷不沉頭頂,“誰先搶到,魂魄就歸誰,是這個規矩吧?換魂符師的魂魄,值得收藏。”
慕行秋從秦昆身邊走過,對楊清音等人說:“抱歉,我來不及跟你們商量。”
小蒿走過來。無所謂地說:“挺好,我又學會一招如何裝死。”她抱住了跳蚤,興高采烈地對它又親又拍。
楊清音冷淡地嗯了一聲,松開禿子,將手縮回袖中。禿子躥到慕行秋身邊,圍著他飛了一圈,仔細嗅了一會,咧嘴笑道:“沒錯,真是小秋哥。”
“高伏威的魂魄怎么辦?”楊清音開口問道。
“他死了。沒辦法再回到自己身體里。”慕行秋凝神施法,將高伏威的魂魄送到身體之外,讓它停在不遠處的尸體上方。
烏鴉搖搖頭,猛虎符師的魂魄太普通。他不感興趣,而是盯著左流英,“你真是讓我看不透啊,我能猜出真相很正常。你沒有內丹,連記憶都沒剩下多少,又是怎么知道慕行秋在演戲的?”
左流英的半張臉隱在帽檐下。淡淡道:“因為你,你說自己本事不大的時候,我就明白了。”
烏鴉大笑,笑得羽毛都飛起幾片,縱身一躍,在空中迅速變化,落地時已經化形為一名瘦削的老者,穿著一身黑色長袍,長長的黑發黑須垂在身前身后,跟長袍幾乎融為一體,“想不到你居然保留著對我的記憶。唉,秦昆若是對我再多一點了解,就應該知道異史君絕不會謙虛到承認自己實力不濟。”
左流英不說話了,他記得異史君,興趣卻不大。
“等你死的時候,我一定要收集你的魂魄,不管多大代價也要。”異史君的興致卻越來越高。
小蒿放開跳蚤,攔在異史君面前,嚴肅地說:“他是我的。”
烏鴉微笑著搖搖頭,轉頭對慕行秋說:“別忘了外面還有一群妖術師,其中幾個認得我這副身軀,要我幫忙說服他們嗎?”。
慕行秋搖搖頭,“這些妖術師是說服不了的,他們對舍身王的反對還沒有強烈到必須背叛的程度,而且追了這么久,不會輕易放過我,他們正在準備一次集中攻勢,我要用幻術將他們引走。”
慕行秋開始施法,他要制造一次前所未有的強大幻境,將周圍數千名妖術師通通引走,而且維持得越久越好。
“你做決定。”異史君轉過身,將營地里的每個人、每只族都看了一眼,沒有理睬滿臉諂笑的殷不沉,而是看向了安象形。
安象形正捂著肚子,對別人來說這是一場真真假假的戲,對他來說卻是實實在在的一記重創,血已經往外滲出了。
“離七天不遠了。”安象形顫聲道,他的魂魄在這具身體里只能待七天,一旦開始喪失記憶,就再也沒辦法拯救了。
“你愿意成為眾魂中的一只嗎?”。
安象形明白這句話的含義,那意味著放棄姓名與自我,成為異史君的一部分,“還有……別的選擇嗎?”。
“有啊,魂飛魄散,將分身還給女妖,你是道士,對這種事早該看得很透徹了。”
雖然這幾天來一直考慮這個問題,安象形還是沒辦法給出回答,站在那里沉吟不語。
慕行秋制造的幻境顯形了,所有人類和妖族身邊都有一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映像,魔像和十名妖兵也不例外,但異史君的映像還是烏鴉,這跟黑凰的分身之術倒有幾分相似,只是映像不那么活潑,而且也不真實。
小蒿伸手從“小蒿”身體里穿過去,咯咯直笑。
眾多映像一塊升到空中,伴隨著一道強大的閃電,同時向東南方疾飛而去。
妖術的嘈雜聲響起來了,數千道妖術跟它們主人一塊沖向幻境。
等聲音漸漸遠去,慕行秋對眾人說:“換魂者有一些對我來說十分重要的記憶,現在我必須去止步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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