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過去一天嗎?”禿子覺得時間流逝得難以置信的緩慢,望著從遠方涌來的海浪,他幾乎能看見時間像蝸牛一樣在眼前爬行,“小秋哥什么時候能出來啊?”
楊清音正在給黑凰的腳傷敷藥,頭也不抬地說:“要么是這兩天,要么是十年以后。”
“咦,這道海浪有點特別,更高、更快一些,我有預感,小秋哥就在海浪后面……”
禿子不是第一次產生這樣的預感了,雖然他自己越來越深信不移,其他人卻都不當回事,楊清音站起身,對黑凰說:“好了,我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黑凰扭頭看了殷不沉一眼,她的一只腳就是殷不沉化成蛟龍咬斷的。
“我咬的是安象形,不是你。”殷不沉笑嘻嘻地說,他只剩下一只眼睛,是從老君魔掌里取出來的水晶眼,但他仍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悅中,同時對自己能在危急時刻化身為龍,感到十分驕傲,這兩種情感是掩飾不住的,他也不想掩飾。
“謝謝靈王。”黑凰勉強站起來,斷腳是接上了,但是傷口處有一圈明顯的傷痕,而且腳掌落地之后隱隱作痛,這不是暫時現象,蛟龍形態的殷不沉妖力更強,造成的傷口很難治愈,楊清音即使用上了不少道統丹藥,也沒辦法令斷腳恢復如初。
黑凰慢慢走出兩步,知道自己從此只要在地面行走就會是跛子,身為大妖,她大多數時候都在天上飛行,可這畢竟是一個明顯的缺憾,她又怨恨地看了殷不沉一眼。
“要說多少遍,我咬的不是你。”殷不沉一點也不害怕。語氣里反而帶有一點挑釁。
黑凰轉向楊清音,有些話她想了很久,實在不愿再藏在心里了。“我背叛了靈王與道尊,你為什么……要救我?”
禿子突然興奮地大叫起來。“來啦!來啦!我瞧見小秋哥……噢,不是他……等等,噢,也不是……”
楊清音沖禿子笑了笑,殷不沉趁機道:“我知道為什么,因為你太弱,在靈王眼里就跟螞蟻一樣,連你的背叛也跟螞蟻一樣渺小。對靈王根本沒有影響,靈王在島上閑著無聊,順手救你而已。”
黑凰是大妖,實力不比餐霞境界的楊清音弱多少,殷不沉這是在故意貶低她。
黑凰只盯著楊清音,她被這個疑惑折磨了一天一夜,非得問個清楚不可,即使因此喚醒靈王心中的仇恨也在所不惜。
楊清音卻沒當回事,平淡地說:“你憎恨慕行秋和我嗎?”
“我……”如果實話實說,黑凰的確憎恨這兩個人。而且滿懷嫉妒,每當她想到自己不配嫉妒的時候,恨意就更加強烈。但她不敢當著楊清音的面說出來。
“繼續憎恨下去吧。”楊清音沒想過要壓誰一頭,可是骨子里的高傲還是不由自主地通過她的語氣、眼神、站立姿勢以至衣角的飄動表露出來。
黑凰越是迷惑不解,心中就越是驚恐莫名,楊清音已經交出洗劍池水,大概連太陰之火也施展不出來,可是在黑凰眼里,她們之間的實力差距沒有縮小,反而更懸殊了。
“我會報答靈王的。”黑凰退向島邊,這里沒必要停留了。她尤其不想等慕行秋出來,靈王莫名其妙地放她一馬。道尊未必會。
殷不沉毫不客氣地發出一聲譏笑,“哈。黑凰的報答,還真是值得期待啊。”
黑凰張開披風飛到空中,向楊清音點下頭,化成一只大鳥朝東南方的陸地飛去,心里將殷不沉劃定為仇敵。
“我敢保證她會忘恩負義,因為你的寬恕,她會更恨你,女妖都這樣,不,應該說妖族都這樣。”殷不沉望著黑凰的背影,心有不甘地搖頭,他更希望看到懲罰與殺戮。
楊清音拍拍手,無意對殷不沉解釋自己的想法,邁步向小島另一邊走去,在她身后,禿子又一次“預言”慕行秋的出現。
符箓師劉鼎遠遠看見楊清音走來,臉立刻就紅了,他已經道過歉,也得到了原諒,心里的愧疚卻沒辦法去除。
洪福天和歐陽槊師徒則坦然得多。
楊清音來到近前對三人說:“謝謝你們一路跟隨,但是我現在已經不需要了。”
“楊道士,你真要……在這里一直等下去?”歐陽槊大著膽子問了一句。
“反正我也沒有別的事情可做,先等幾天再說。”楊清音不想在外人面前表露決心。
洪福天道:“我相信慕道士會平安無事,就像我相信古神的存在一樣。”
“謝謝。”楊清音笑了一下,她不信古神,心中卻有著信徒似的堅定不移。
“我們這就告辭了,今后會全心全意組建符箓師與散修的軍隊,等魔族出世、慕道士平安回來的時候,絕不會無兵可用。”洪福天說。
“我還要請你們幫我一個忙。”楊清音說。
洪福天點頭表示絕不推辭,歐陽槊和劉鼎也都認真聽著。
“如果可能的話,去舍身國找到左流英,告訴他慕行秋被道統困在止步邦……”
“還有嗎?”洪福天發現楊清音欲言又止,開口詢問。
楊清音尋思了一會,“沒了,左流英若是明白,這一句話就夠了,若是不明白,說得再多也沒用。”
“需要我們帶來左流英的回信嗎?”
“如果他有回信,麻煩你們來告訴我一聲,如果沒有,就算了。”楊清音笑了笑,她的心從來沒像現在這樣坦蕩過,恨不起來,怨不起來,也盼不起來。
洪福天鄭重地點頭,從懷里掏出一尊三首神像,沒有遞給楊清音,而是放在地上,然后拉著歐陽槊與劉鼎也飛向東南大陸。
楊清音盯著神像看了一會,沒有揀起,轉身走回去,禿子還沒有失望,正對著又一道海浪大叫大嚷。
楊清音停在殷不沉面前,“我不喜歡你。”
“沒人喜歡我。”殷不沉無所謂地撇撇嘴,“連母親也不喜歡我,總覺得是因為我的存在才使得她失去父親的歡心,其實我父親就是,女妖又都喜歡勾引大妖……”
楊清音揮斷殷不沉的嘮叨,“慕行秋跟我說,如果你表現還好的話,就給你一點獎賞。”
“那我表現得好嗎?”殷不沉忐忑地問,唯一的眼睛又變得水汪汪的。
楊清音嘆了口氣,從懷里取出一枚寶珠,“這里是異史君整理的一些煉妖法門,你拿去吧,下次再見到你的時候,希望你能有自己的妖丹,別再用異史君的水晶眼了,他的東西都不懷好意。”
殷不沉呆住了,好一會才說:“我有自己的妖丹,就是太弱了一點,可靈王送我這么貴重的……”
“是慕行秋,不是我。”楊清音將寶珠扔給殷不沉,“去吧,回南海去,將海妖集合起來,就算你習慣忘恩負義,就算你不想跟魔族對抗,有一支軍隊也比沒有強。”
“道尊相信我……”殷不沉的眼淚真的流出來了,雙手緊緊抓住寶珠,一步步地后退,“這回我不會忘恩負義,呃,就算忘恩負義,也絕不做第一個、第二個,道尊出來的時候請告訴他、告訴他……我殷不沉……”
殷不沉第一次變得笨嘴拙舌,想不出合適的諂媚之詞,轉身跳進海里,本想化龍,可是太激動了,妖力不足,只變成了一條魚,甩甩尾巴,游走了。
島上變得清靜了,楊清音有些失落,可她急切地盼望著孤獨,那些人類與妖族并不真心在意慕行秋,只有她和禿子才應該留在島上。
“這道海浪里肯定有小秋哥……我有預感,我相信,我……咦,那不是……老娘,快看,小秋哥真回來了!”
楊清音望了一眼,心中一震,可天目馬上就打破了那一點點期望,“那不是慕行秋,是一名道士,看著好像有點眼熟。”
一名道士站在巨浪高處向小島涌來,距離越來越近,楊清音覺得自己似乎見過這個人,卻怎么也想不起來,她雖然沒有左流英那么好的記憶,可是遺忘某人的面孔與身份,還是很罕見的事情。
禿子長長地嘆了口氣,“道士不是都走了嗎?還來做什么?我不喜歡他們。”
巨浪臨近,道士未做任何動作,人已到了島上,他有著六十歲老人的相貌,目光卻像孩童一樣清澈純正。
楊清音相信自己只要見過這張面孔就絕不會忘記,除非記憶受到了干擾……她努力地在腦海中搜索,排除各種可能,突然間,記憶恢復了。
“祖師?你是……方尋墨。”
老道士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直接道:“慕行秋已經進入遠荒祖火的內部,準備施法了。他有一個奇妙的想法,要在幻境之中重修內丹,十年不夠,他想讓異史君將時間變慢,可他忽略了一點,異史君的延時妖術只在幻境中有效,誰也沒辦法控制真實的時間,十年就是十年,在這期間,他連凝丹都很困難。”
“祖師親臨小島,就是為了說這些?”楊清音真想將方尋墨也攆走。
“我是來見證道統歷史上最偉大的一刻。”方尋墨抬起右臂,用瘦長的手指捏出道火訣,“還想給慕行秋一點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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