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得到黑龍,歐陽槊差點將性命丟在牙山。
牙山退隱,帶走了大部分靈獸,潭中的黑龍卻被留在原處,與那些早已被道士馴化的靈獸不同,黑龍屬于不服管束的遠古異獸,自認為是牙山真正的主人,允許道士們居住在此地而已,幾百年才露一次面,吸進幾口空氣,立刻回到潭水深處,一副眼不見心不煩的架勢。
牙山道士消失一年之后,黑龍提前現身了,距離它上一次從潭水中探頭只有不到二百年時間。
它很謹慎,也很老實,就待在牙山,每天巡視一圈,享受重為主人的快樂,直到一群風塵仆仆的豢獸師到來,打破了它的平靜生活。
那是一場大戰,豢獸師們比道士更具野心,不僅要活捉黑龍,還要將它馴化。他們趁黑龍巡山的時候封死了深潭,令黑龍無處可藏,然后布置陣法將它困在其中,逐漸收縮。
困獸陣法通常很好用,豢獸師們輪流上陣,都希望能與黑龍建立“靈犀”——這是煉獸的重要前提,豢獸師需要得到異獸的認可,哪怕只是一點好感與信任也行——但是一一失敗,輪到歐陽槊的時候,半魔出現了。
一共十名半魔,他們大概早就埋伏在牙山周圍,以黑龍為餌,等待豢獸師們自投羅網。
豢獸師們來牙山之前做好了落入陷阱的準備,可是半魔的實力超出預計,戰斗一開始就有上百名豢獸師喪命,那時楊清音的煉獸對象還不是黑凰,她以自己的鮮血為代價。通過另一只異獸發出太陰之火,暫時擋住了半魔的攻勢,飛飛才有機會帶著全體豢獸師瞬移逃離。
飛飛與煉獸對象相隔頗遠,能在瞬間被對方拉過去,這就是他們事先準備好的逃亡計劃。
逃走與留下。歐陽槊與黑龍都面臨著一次選擇,雙方完全可以各奔東西,但是歐陽槊不希望這次行動損失大量同伴之后卻無功而返,于是他堅持留在黑龍面前,心中沒有片刻猶豫,即使只剩下他一個人面對十名半魔。他也要冒這個險。
黑龍在最后一刻選擇逃亡,它的壽命長達數十萬年,雖然極少離開自己的地盤,但它了解魔族的可怕。
于是一人一龍產生了“靈犀”之念,卻非常微弱。微弱到黑龍一脫離險境就想逃走,歐陽槊不得不對它施加大量禁制,令黑龍無法自由行動,實力也隨之大幅減弱,斗不過半魔之體的法術。
太上妖尊感到非常舒服,第一次獲得半魔之體時的痛苦全都消失不見,純粹的力量在體內絲絲流動,腦海中的想法也在發生微妙的變化。“掌控一切的感覺真好。”他說,稍稍增加一些力量,綠煙將三丈長的巨蟒團團裹住。對面的歐陽槊全身顫抖,汗如雨下,他與黑龍感同身受,處境非常危險。
飛飛不能再坐視不管了,可是動手之前他還要客氣地說幾句話,“太上妖尊。你想將黑龍和飛霄都交給魔族,可這并不能換得任何獎賞。魔族一直將天下視為己有,不會感謝任何‘禮物’。蛟王元騎鯨已經同意觀察一下狀況。如果我能與半魔一戰,他愿意共同抗魔,你不如也罷手,看看再說,魔族雖強,咱們未必就一點獲勝的機會沒有。”
太上妖尊大笑,“咱們?哪來的‘咱們’?魔族如虎狼,眾生皆牛羊,除了搶占地盤拼命吃草還會做什么?這世上有魔族、有道統,就是沒有‘咱們’。我不做牛羊,我要當虎狼!”
話音未落,太上妖尊分出一股綠煙,突襲樹上的小妖。
飛飛只得以海蘊珠還擊,他要幫助歐陽槊盡快脫困,因此這一擊用上了全力。
砰的一聲,綠煙竟然擋住了海蘊珠的攻勢。
“什么玩意兒?”殷不沉嚇了一跳,飛飛第一次施法的時候他沒看清,綠煙終于讓他看到了法術的真相。
那是一條覆蓋著大片鐵甲的巨型鞭子,比黑龍化成的蟒蛇還要粗、還要長,只在末端虛化,與飛飛手中的海蘊珠相連。
鐵甲鞭與綠煙只僵持了一小會,突然改變方向,向另一個目標發起進攻。
由于沒有天目,慕行秋第一次也沒看得太清楚,這一回他馬上就認出了鐵甲鞭的真相,因此做好了迎戰的準備,
海蘊珠里的怒意原來就是針對他的。
慕行秋施放出一道復雜的法術,以自然道法術當作光彩奪目的外表,內里卻是念心幻術形成的閃電,這樣一來,他只需動用很少的天地靈氣,不會激怒飛霄,同時第六層幻術也足夠自保了。
鐵甲鞭撞上閃電,硬生生被彈了起來,旋即發起更猛烈的攻擊。
太上妖尊愣了一下,隨后大笑。
殷不沉莫名其妙,“飛飛,你在玩什么把戲?”
飛飛臉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不是我,它、它不聽話……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你煉的是玄武滅世吧,它跟我有些過節。”慕行秋說,知道這不怪飛飛。
“啊?”飛飛不太了解滅世的過往,更沒認出慕行秋,聽到這句話大吃一驚。
慕行秋與滅世的過節發生在多年以前,那時他還只是一名普通的龐山吸氣道士,與同伴一塊游歷道統煉制法器,在棋山他們正好趕上玄武滅世襲擊無根島,慕行秋與芳芳聯手擊退了滅世,還從它身上弄掉一塊龜殼,事后賣了一個好價錢。
慕行秋寄身在半妖體內,居然還是被滅世認出來了,他也非常吃驚。
元騎鯨多看了勇王孫一眼,但是遵守承諾,沒有出手幫助任何一方。
飛飛手忙腳亂地施法,嘴里連聲道歉,最終強行將鐵甲鞭收回海蘊珠,卻沒辦法幫助歐陽槊了。
太上妖尊笑聲停止,對兩名豢獸師已不在意,“拓勇,停戰結束了。”
“我已退出斗法奪寶。”慕行秋說,暗自準備接招。
“可你退不出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太上妖尊發招了,卻不是直接攻向勇王孫。
包裹巨蟒的綠煙猛地收緊,變成了跟太上妖尊身上一樣的網狀盔甲,黑龍仰頭發出無聲的嘶吼,搖晃了幾下,突然暴長到十余丈,張開大嘴撲向慕行秋。
百步之外的歐陽槊撲通跌倒在地。
飛飛正要不顧一切地再度放出玄武滅世的鐵甲尾鞭,殷不沉邊跑邊喊:“讓道尊出手,他有辦法……哎呀我的媽呀。”
網甲黑龍吐出一大團黑水,殷不沉連跳帶飛才沒有沾上。
元騎鯨仍不插手,倒飛百余步,遠遠觀戰。
為了不驚動飛霄,慕行秋主要以念心幻術迎戰,還要保證飛飛認不出來。他是當世唯一掌握幾乎全部念心幻術法門的修行者,進入止步邦之前,他曾經給小蒿留下過一部分,可是大部分還都在他一個人的腦海里。
慕行秋身形迅速變大,在黑龍撲到之前,他已經長高至十丈有余,怒吼一聲,伸出雙手與黑龍肉搏,黑水濺滿全身,變大的衣裳咝咝作響,皮膚上出現幾百個紅點,他卻一點也不在乎。
在觀戰者眼里,這像是妖族顯現妖身,其實卻是實實在在的念心幻術,念心科以煉體為根基,法門當中也有不少健體之術,慕行秋一度以為沒有大用,這時卻是對付黑龍的最好辦法。
“十丈大妖,嘿。”太上妖尊冷笑一聲,心中更有底了,他與元騎鯨都是十丈大妖,很清楚大妖的實力,雙手舞動,黑龍再次暴長至三十余丈,雖然沒有龍形,卻足以將對手纏住。
在妖術師看來,這場戰斗激烈萬分而沒有章法,破壞力卻不小,一妖一蛇的每一個動作都能壓倒一片樹,或是在地上砸出一個大坑,殷不沉與元騎鯨一退再退,飛飛也帶著昏倒的歐陽槊撤離至遠處,只有太上妖尊原地不動,黑龍受他控制,無論如何也不會靠近他三十步之內。
妖吼、蟒嘶,拳拳見肉,長牙刺體,鮮血如薄霧一般飄散。
“不是自己的身體,用起來就是爽快。”殷不沉遠遠地自言自語,他沒跟元騎鯨、飛飛站在一起,不擔心自己的話被偷聽到。
慕行秋以天地靈氣制造的一層護甲已經千瘡百孔,但他沒有落于下風,反而越戰越勇,他喜歡這樣的搏斗方式,遠甚于斗法。
終于,他的雙手掐住了黑龍頭顱下方,自己也被蟒身纏了三圈,雙方同時用力,就看誰能先讓對方屈服或者死亡。慕行秋像妖族一樣大吼大叫,這不是法術的結果,完全來自于內心的沖動。
遠處的元騎鯨看著這一幕,喃喃道:“我錯了,他不可能是人類,更不可能是道士……”
太上妖尊又驚又怒,同樣是十丈大妖,“拓勇”的實力卻遠遠超過他與元騎鯨,若不是有半魔之體,他根本不是對手。
一定要殺死他,太上妖尊腦子里只有這一個念頭,網狀盔甲離身而去,像一張大網飛向糾纏在一起的半妖與巨蟒。
慕行秋就在這時開口,低頭俯視正處于瘋狂邊緣的太上妖尊,“你不想救自己的兒子了嗎?”
太上妖尊一愣,他已經有一會沒想到重病的兒子了,那是他曾經愿意為之獻出生命的至親,現在卻像是一只陌生的、添亂的小妖……
“啊——”太上妖尊發出長長的尖叫聲,沒有停止施法,反而用上了最后一點力量,本來就有些干瘦的身體開始緩緩萎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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