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妖之地的冬天已經持續好幾年了,八月里依然寒風凜冽,剛剛下完一場雪,冷得能讓活人的血液凝固,老撞皮糙肉厚,在外面站得久了也覺得有點僵硬,于是跟大王虎摔跤,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嬉鬧,而是拼盡全力的肉搏,除了不用法術,再沒有任何禁忌。
一妖一虎在雪地里打滾,吼聲一個賽一個高亢,震得樹上的積雪成片墜落,足足半個時辰之后,他們才消停下來,大王虎趴在雪中吐舌喘息,老撞靠在它身上嘿嘿傻樂,頭頂的兩只妖丹獸角忽明忽暗。
老撞伸出雙手抓起一塊雪,團成雪球,用力向附近的一棵樹上拋過去。這雪球比人的腦袋還要大,襲擊的目標也正是一顆腦袋。
樹巔的禿子聽到腦后風聲,騰地一躍而起,躲過了雪球,可是雪球里附著了一點法術,砰的一聲爆炸,禿子滿頭滿臉都是雪片,他轉頭剛要射出紅光,待看到是老撞搗亂,又收起紅光,冷冷地哼了一聲,“還沒瘋夠嗎?”
“無聊嘛。”老撞笑呵呵地說。
“咱們是來放哨的,你倒好,給敵人通風報信。”禿子對分配給自己的任務向來盡職盡責,對老撞的隨意態度感到不滿,他可是一直都在盯著遠方的。
豢獸師們回到大陸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慕行秋需要時間吸收魔劫,楊清音等人也要修行煉獸之法,因此藏身在一片極為荒涼的森林里,此處連鳥獸的蹤跡都很少見,方圓數百里之內沒有任何人類或妖族來過的跡象,老撞因此非常放松。
“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向誰通風報信,再說我這也是在修煉。”
“你這樣也算修煉?跟野孩子打架有什么區別?連我都不玩這個啦。”禿子飛過來,容貌雖然稚氣尚存。神情卻力求成熟。
“靈王說了,大道已亡久久皆道,坐著存想是修煉,在雪地里打架也算。”老撞撥弄大王虎的耳朵,給它撓癢癢。
禿子圍著老撞和大王虎飛了一圈,“說起修行——我好像很少看到你存想,你們兩個不是打架,就是閑逛,睡覺還抱在一起,這到底是什么關系?”
老撞猛地坐直了。瞪著眼睛,“什么‘什么關系’?你想說什么?別人說什么了?它是雄虎……”
禿子被嚇了一跳,后退一段距離,迷惑地說:“我想說你們兩個像兄弟關系,不像豢獸師和異獸。”
老撞咧嘴笑了,重又靠在大王虎身上,“我們就是兄弟,可惜我不是虎妖,也不一定。妖族的血統都很復雜,沒準我真有一點虎妖的血統,要不然為啥我跟大王一見面就覺得很熟呢,記得嗎?我當時第一個嘗試靈犀之術。大王立刻就選中了我。”
禿子不記得了,而且他覺得大王虎是只很容易收服的異獸,換誰施展靈犀之術,它都會傻乎乎地接受。“奇怪,你既然能建立靈犀,為什么不用存想幫助大王修煉妖丹呢?它要是變強了。也就是你變強了。”
老撞不以為然地揮手,“我和大王都不是當妖術師的料,會點小法術就可以了,煉什么妖丹?坐在那里一動不動,我不感興趣。”
禿子湊近一些,“這里沒有外人,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不會存想啊?”
“誰說我不會?”老撞臉一紅,又挺起了胸膛,“我不是跟大王建立靈犀了嗎?”
禿子看了一眼正在那里伸舌頭舔前爪的大王虎,“你再存想一次讓我看看。”
老撞站了起來,“正在放哨呢,哪有工夫存想?”
禿子飛起來,與老撞對視,“別裝啦,你以為真能騙過我嗎?而且我可以幫你。”
“你?”老撞不相信,他好歹是名豢獸師,禿子只是一顆會飛的頭顱。
“再怎么說我也是……曾經是龐山弟子,在老祖峰讀過不少道統書籍,對存想頗有研究,小秋哥當年是吸氣道士的時候還經常向我請教呢。”禿子的確讀過不少書,雖然他更喜歡看里面的圖畫,但也記住不少修行法門。
老撞疑惑地看著禿子,猶豫好一會才說:“你真能幫我?”
“閑著也是閑著,我自己不能修行,就當是在你身上實現夢想吧,但你得說實話。”
老撞抬起手,在一只角上輕輕撓了兩下,憨笑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偶爾能存想成功,大多數時候都不成,說實話……我一直就沒搞懂到底什么是存想,跟睡覺有啥區別?”
“之前你怎么不問呢?船上那么多道士。”
“飛龍船上的道士都是好人,但我不喜歡跟他們打交道。”
“還有散修和妖族呢,大家都會存想。”
老撞又撓撓獸角,“就因為大家都會,我才不愿問來問去,跟大王建立靈犀之后我就更不想問了,你們會懷疑靈犀的真假,沒準會將大王要走。”
“那靈犀到底是真是假?”
“當然是真的。”老撞吼了一嗓子,“我不是說過嗎,偶爾我也能進入存想狀態,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腦子一迷糊,閉眼睜眼,存想就結束了,最長的一次我堅持了差不多一刻鐘呢。”
禿子笑了笑,“才一刻鐘,在龐山,種地的弟子也比你強。”
“呵呵,誰讓我是獸妖呢,獸妖天生不擅長存想。”老撞給自己找了一個理由。
“飛飛是蟬翼妖,也算獸妖,你瞧他,飛在天上都能存想,堅持兩三天不成問題。”
飛飛癡迷修行,連豢獸師中的道士都自愧不如,老撞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飛飛生錯地方了,他應該生于人類家族,然后去當道士呢,要不然……”
“沒有那么多‘要不然’,就是認真不認真的區別,你到底跟不跟我學存想?飛飛當年也是跟我學的。”禿子洋洋得意,確實曾經有一群小妖跟他學習修行,飛飛就是其中一只。
“學。”老撞咬牙切齒地說,像是要吃人,他也希望大王虎能更強一些。
“存想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咱們先從容易的地方開始,你坐下,閉上眼睛,別急著清空思緒,先做到只想一件事……”
“原來還有這樣一步,我就說嘛……”老撞已經坐在雪地里,發現禿子神情嚴厲,急忙閉嘴閉眼。
存想是大多數修行法門的基本功,散修和妖術師都會,道統只是要求特別高,老撞是獸妖,妖丹天生,看別的豢獸師閉眼,他也閉眼,卻總是不得其門而入,也不好意思問,結果連最簡單的第一步就坐錯了。
能與大王虎建立靈犀,實在是一次偶然,也是他的運氣。
“只想一件事,越簡單越好,但是不要睡著,堅持下去,等到思緒簡單到極致的時候,自然就會進入存想狀態。”
老撞嗯了一聲,努力只想大王虎,大王虎受到靈犀的觸動,趴在那里昏昏欲睡。
禿子盯著老撞,說話聲越來越輕,“不要睜眼,不管發生什么都不要睜眼,繼續想下去,千萬不能睜眼……”
老撞不出聲了,雖然還沒有進入存想狀態,但是摸到了一點門道。
禿子輕輕落在地上,三縷頭發在雪中抓來抓去,比人類的五根手指還要靈活,很快,他捻成了一團比頭顱大一倍的雪球。
“讓你嘗嘗這個。”禿子極小聲地說,他還記著仇呢,對同伴不能用法術,打架的話一百個禿子也不是獸妖的對手,所以他只能斗智,“我這顆腦袋可不是白長的。”
禿子用頭發抓住雪球,小心翼翼地升起,飛到老撞頭頂,光是想到待會雪球砸下去的場景,他就忍不住想笑。
都準備好了,只要一松開頭發,老撞就會變成滿臉雪。
可禿子沒動,因為他看到百步之上的山崗上竟然站著一只陌生的妖,他和老撞光顧著聊天,誰也沒有注意到。
那是一只獸妖,個頭不算太高,頭上無角,毛發極為濃密,蓬蓬松松,遮住了多半張臉,露出漆黑的雙眼和長長的獠牙,他穿著破爛的皮甲,左手與人類一樣,右手卻是一只毛聳聳的狼爪。
獸妖出現得太突然了,禿子一時間忘了該怎么應對。
而且這只獸妖很奇怪,不像是來偷襲的,胸膛起伏不定,嘴里不停地哈出白汽,看上去極為疲憊,全靠著獸妖本能的一股瘋狂勁兒才堅持到現在。
“嗬嗬……”獸妖雙臂前伸,似乎在尋求幫助,然后他緩緩跪下,眼中的疲憊與瘋狂都消失了。
獸妖后面還站著一具身形,正捧著一顆新鮮的心臟凝視。
“天吶。”禿子大吃一驚,三縷頭發不由自主松開,雪球墜落,正中老撞兩角之間,老撞騰地跳起來,一下子將促不及防的禿子頂飛到十幾丈的高空。
老撞也看到了山崗上倒下的獸妖和站著的身形,反應卻是莫名其妙,擦去臉上的雪,茫然地問:“慕行秋,你怎么……你不是在修行嗎?來這兒干嘛?”
山崗上的身形與慕行秋幾乎一模一樣,可是上身,頭發披散,氣質與慕行秋完全不同。
禿子從空中下降,“那不是小秋哥!那是錦簇!”
老撞也認出來了,正要熱情地打招呼,錦簇身形一晃已到近前,一手托著心臟,另一只手抓向老撞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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