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宮殿都變成了火海,五顏六色的幔帳化成了灰燼,一地的妖仆被燒得焦黑,即使已經沒有可燃之物,那火還是執著地附在白石之上繼續大展威風。
魚龍陣巨人剛剛擠出狹小的洞口,妖火就像狼群一樣撲了上來,它們已經吃飽,完全是為了嬉戲與展示力量,才來圍攻突然冒出來的獵物。
巨人全身覆蓋著鐵甲一般厚重的粗糙皮膚,可是妖火燒在身上,還是很快帶來鉆心的灼痛,作為魚龍陣的操控者,慕行秋是唯一感受到灼痛的人。
巨人大吼一聲,邁開大步向前沖去,推倒早已搖搖欲墜的宮墻,進入凌晨清洌的空氣中。
多半座冰城都在燃燒,放眼望去,到處都是火紅一片、黑煙滾滾,瀕死妖族的慘叫聲此起彼伏。
巨人拍滅身上的火焰,縱身一躍,跳到一塊火勢較小的地方,踩塌了至少三座房子,轉個身,又擠垮了兩座。慕行秋也不管那么多了,操縱巨人拳打腳踢,將周圍的建筑物毀掉一大片,總算開辟出一大片可以自由施展的空間。
天上射過來一道火箭,正中巨人左腿,慕行秋又感到一陣劇烈的疼痛,一邊轉身,一邊拍滅腿上的火焰。
蘭冰壺飛來了,高居于滿城大火之上,展開星光似的寬大翅膀,血肉模糊的臉上居然露出狂喜的笑容,“你是從哪冒出來的?怎么沒聽萬子圣母提過你?”
魚龍陣巨人說話頗為艱難。最后發出來的聲音像爛醉如泥者一樣含糊不清,“蘭冰壺,你不認得我嗎?”
蘭冰壺盤旋一圈。猛地停住,“慕行秋,原來是你!竟然敢用我的魚龍陣!”
“是你燒了冰城?”
“哈哈,是我和異史君,這樣才對,冰城盡是弱者,他們依仗毒霧的保護。自以為安枕無憂,早已沒有進取之心。實力弱得可憐,留著他們他是多余。我們要殺光弱者,在這里重建一座冰城!慕行秋,你愿意加入嗎?”
沒等慕行秋用巨人之口做出回答。空中的濃煙里傳出飛跋激動的聲音,“慕行秋必須死。”
蘭冰壺扭身疑惑地說:“你不是要將他化妖嗎?怎么改了主意?”
“這就是我的決定!”飛跋的聲音里滿含怒意,似乎對自己被慕行秋擊暈的經歷耿耿于懷,“他不會接受化妖的,用不著浪費精力。”
“我沒意見。”蘭冰壺取出一只玉鐲,她仍然能自由施展道法,“慕行秋,沒有了霜魂劍,你還有什么本事?就算你的魚龍陣再大上十倍。不能施法又有什么用?你用一群妖族的烏合之群組陣,能斗得過我嗎?”
話音剛落,玉鐲里接連射出十一道光圈。分襲巨人的不同部位,慕行秋倉促組建的魚龍陣十分笨拙,面對法術進攻,連轉身都來不及。
砰砰砰……十一聲巨響之后,魚龍陣崩潰了,慕行秋再也沒辦法控制所有妖族。上千名成員像深秋的樹葉一樣跌向地面,嘴里大呼小叫。
“異史君!你為什么要殺我?”裴子函恢復了自主意識。還沒掉在地面,就撲動雙翅仰天吼叫。
“留下他。”濃煙中的飛跋下達命令,雖然聲音還是有些發顫,但是已經具有幾分威嚴之氣。
蘭冰壺招手,裴子函飛到她身邊,神情困惑,隱約覺得自己被慕行秋騙了。
“異史君!真是異史君嗎?小的是殷不沉啊,我對您可是日思夜想、無時或忘……”殷不沉腳還沒站穩,就向“異史君”獻媚,他知道那是飛跋,呼聲中的感情卻一點也沒有減少。
“殷不沉?”飛跋的聲音變得冰冷,“把他也留下,我身邊需要一只好狗。”
蘭冰壺再次施法,殷不沉從妖群中騰空而起,停在裴子函身邊,笑嘻嘻地沖蘭冰壺點下頭,轉身沖著濃煙說:“小的絕對是一條好狗,會游戲、能咬人,隨異史君驅使,汪汪……”
“慕行秋在哪?把他殺死,不要留情!”飛跋繼續下令,仍然躲在濃煙中不出來。
“遵命。”蘭冰壺即使是幾百年前在龐山當道士的時候,也沒對任何人這么恭順過,展翅向下方俯沖,在滿地亂跑的妖群中尋找慕行秋的身影,遇到礙眼者就射出一道法術直接殺死。
兜了一大圈之后,蘭冰壺飛回原處,“他不在這里,真是奇怪,除了他還有人會用我的魚龍陣嗎?”
“就是慕行秋,我親眼所見……不對,親耳所聞。”殷不沉急忙插口道,生怕被裴子函搶先,“他教給我們一項法門,讓我們不要想著自己,一心一意效忠于他,魚龍陣就是他組成的,絕不會錯。”
“找出慕行秋,就算燒光整個冰城再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殺死!”飛跋的聲音響徹全城。
慕行秋本來想拼盡全力施展微弱的飛行法術,趁亂沖進濃煙之中偷襲飛跋,可是他被幾只妖拽住了,脫身不得,一塊掉在了地面上。
瘦削的臉、窄挺的鼻子、靠得很近的雙眼,三名圣母后裔一塊拉著慕行秋,同時說道:“跟我們走,圣母要見你。”
慕行秋一愣,他以為萬子圣母已經死了,可這時容不得他多想多問,點下頭,跟著三妖沖進附近一座廢墟里。三妖仍然緊緊抓住慕行秋的胳膊,同時跳了起來,說了一句奇怪的妖語。
噗的一聲,慕行秋又一次墜入黑暗。
同一時刻,飛跋正享受裴子函與殷不沉的臣服,無暇旁顧。
這一次下墜持續的時間不長,周圍也沒有洞壁與雕像,全是虛空。天目什么也看不見。
腳下踩到了實地,慕行秋甩掉胳膊上的三只手掌,天目終于能看到一些東西。一處光點慢慢靠近、慢慢擴大,最后露出了真面目,是那只骷髏燈籠。
“請跟我們來,圣母在等你。”一妖說道,帶頭走向燈籠,慕行秋仍沒有多問,跟在他身后。另外兩只圣母后裔押后。
一人三妖跟著燈籠走了一刻鐘,來到一座圓形的小廳里。萬子圣母正在這里等著他們,連那張大床都跟來了,她正半躺在上面,手里把玩霜魂劍。
慕行秋一步跳到床前。伸出手,“把劍還給我。”
萬子圣母露出一絲微笑,“這場戲還真是精彩,既有場面又有曲折,我看得很過癮,你覺得呢?”
“我覺得我想要回自己的劍。”
萬子圣母又是一笑,將手中的劍轉向慕行秋,卻是用劍尖對準他,“為什么這柄劍在你手里能施展強大的法術。在我手里卻沒有任何特異之處?”
慕行秋試圖施法將霜魂劍收回左腕上的劍鞘里,可這里不知是什么地方,禁制尤為強大。無論內丹轉得有多快,法術就是不能離開絳宮半寸。
“劍里有一只我認識的魂魄。”慕行秋說。
“啊,好一只獨特的魂魄,居然還能做出選擇,這可是我從來沒聽說過的事情。”萬子圣母嘖嘖贊嘆了兩聲,“準備好去殺死異史君和無面道士了嗎?”
“嗯。”
霜魂劍離開萬子圣母的手。轉了半圈,回到慕行秋手中。
劍柄入手的剎那。慕行秋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輕松,仿佛長途跋涉者終于走進旅店、落水者漂流數日后終于踏岸,他曾經發誓不讓霜魂劍離手,現在才發現這誓言是多么可笑。
他立刻將劍收回無形的鞘內。
“這樣還不夠。”萬子圣母看著慕行秋,突然抬起手放在嘴邊,咬破一根手指,“我的血能讓你在冰城之內自由施法。”
慕行秋身體前傾,額上被抹上一條血跡。他試了一下,法術還是不能離開絳宮。
“別著急,得等一會,而且我覺得這樣還是不夠。”
“夠了。先告訴我這一切是怎么回事。”
萬子圣母長長地嗯了一聲,“好戲總是要從頭說起,話說冰魁要進攻冰城,毒氣對他們可沒有用,我只好到處尋求援兵,異史君和無面道士應征而來。這是第一折戲。”
“接下來,他們兩個大展神威,取得我的信任。這是第二折戲。”
“然后就有點不對頭了,我發現異史君并不是傳說中的那一位,最關鍵的是他腦子里藏著一些我不喜歡的東西。可我已經給他們涂血,攆不走也斗不過,冰城一下子陷入困境。這是第三折戲。”
“再然后你出場了,慕行秋,自愿退出道統的道士,殺妖無數,天下知名,連我都有所耳聞,異史君簡直是將你掛在嘴上,天天念叨你。我在城外發現你的麒麟角里藏著一些東西,我沒有吱聲。這是第四折戲。”
“我滿懷希望,以為你和異史君、無面道士會斗個你死我活。當時我將你送進白沙洞,是想檢驗一下你的實力。我還以為自己有機會跟異史君周旋一會呢,怎么也沒想到,麒麟幫的居然不是你,而是異史君。這是第五折戲。”
“一團光球從它的角里飛出來,進入異史君的體內。他醒了過來,像變了一只妖,比從前更加兇殘,甚至沒找借口就在冰城大肆殺戮。還好我早就給自己安排了退路,冰城是我的城,我躲進最隱蔽的地方靜待時機。這是第六折戲。”
“你通過了我的考驗,重回地面,可以殺死異史君和無面道士了。這是第七折,也是最后一折戲。我應該早點跟你合作的,可我太想讓這場戲曲折一點,差點把自己害死。現在只剩下一個問題,你能斗得過他們兩個嗎?”
“只要能正常施法。”慕行秋又試了一下,法術能離開絳宮了,但是不多,只有兩三成。
“真抱歉,恐怕你不能。”萬子圣母將身上的被子拉下一截,露出小腹上的一個焦黑的小洞,“我跑得不夠快,受了重傷,血液的解毒能力遠不如從前,只能讓你發揮出一小部分法力。你所依仗的還是霜魂劍。”
慕行秋想了一會,“能。飛跋的化妖之術存在一個大漏洞,我已經知道是什么了,可以用來擊敗他們兩個。請將我送上去。”
萬子圣母又笑了,“你身上果然帶著魔族詛咒,所過之處必遭毀滅,去吧,讓最后一折戲壯烈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