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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著“外人”的面,沈休明有機會看到從前的伙伴發生了多么巨大的變化,麻先生也有意留下他,充分展示自己的另一副面孔。
踏海將軍拓伏名義上是踏浪國妖軍主帥,手握生殺大權,踏浪國國王也要在他面前低頭,可這一切在這里都沒有用。
看到房間里還有一名人類,踏海將軍很意外,點頭的時候脖子有些僵硬,心里生出不好的預感。
“麻先生,肉身大祭已經準備好了,明天午時正常進行。”
“嗯。”麻先生坐在原處一動不動,目光盯著桌上的茶杯。
踏海將軍有些尷尬,只得繼續道:“一共八萬一千六百三十七名人類,都是老弱病殘,死不足惜,剩下的是妖族,來自海上和群妖之地,他們太狂妄了,到處惹事,正好給他們一個教訓,而且他們都比較愚蠢,搶著當祭品。”
“嗯。”麻先生抬起目光,看的不是踏海將軍,而是對面的沈休明,好像在詢問他的意見。
沈休明根本沒聽懂妖族將軍在說什么。
踏海將軍心中越發不安,硬著頭皮說下去,“這是我的侄兒拓勇,從舍身國都城趕來……”
“為什么要選老弱病殘?”麻先生終于開口,語氣平和,好像只是提出一個非常簡單的細節問題,目光也終于轉向來客。
拓勇正要上前一步拜見半魔麻先生,被叔父的一個手勢給攔住了。
“因為他們浪費糧食,不能干活,也不能上戰場,留之無益,正好可以用來獻祭。”踏海將軍平靜地回道。
“那些年輕力壯的人類呢?”
“一部分充作農夫與工匠,繼續造船并供養全軍。一部分編入軍隊,棋山聚集了不少兵力,正好讓這些人類士兵打頭陣。”
“將軍想得倒挺周到。”
踏浪將軍聽出了話中的譏諷,臉色微紅。可他不是普通的妖術師,無論如何也要保留一點尊嚴,微微昂首,冷淡地說:“海妖向來桀驁不馴,攻下棋山之后還會有一連串的戰斗。圣符皇朝已在浮海城聚集了大批戰船,更會是一場大仗,我為十年之戰做打算。”
“十年?”麻先生冷笑一聲,對沈休明說:“十年前你在種花,我在為生計奔波。十年前咱們都以為道統萬世不滅,魔族只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傳說,即使真的重返世間也是百年、千年之后的事情。”
沈休明大概明白了他們在談什么,向前探身,誠懇地說:“你是人類,十年前、十年后都沒有改變。”
“哈哈。”麻先生大笑。轉而對踏海將軍說:“不用十年,你能保證一年之內踏浪國人類仍是你的奴隸與士兵嗎?”
踏海將軍一愣,“依眼下的形勢……”
“還要依踏浪王送你多少金銀珠寶。”麻先生淡淡地說,端起茶杯啜飲一小口。
踏海將軍的臉突地大紅,隨后惱羞成怒,大聲道:“麻先生,我是舍身王親自任命的南路妖軍統帥,奉命與您配合,為的是一起擊敗人類,您的一切指示我都照做不誤。有話盡管直說好了,何必含沙射影?踏浪王是交出一些金銀珠寶,那都是進貢之物,我一件不差地送回舍身國。”
麻先生靜靜地聽著。站起身,走到妖將面前,直視對方的眼睛,“戰爭不是交易,你錯了,舍身王也錯了。這場戰爭決定的不是妖族與人類誰能存活,而是在給未來的道魔大戰騰出戰場。眾生微不足道,你和整個拓氏王族有機會超出眾生,可你現在的樣子就像是一頭貪婪的豬,居然為些微小利就跟踏浪王作交易。聰明的生靈向上走,力求接近高處的魔族,愚蠢者卻自甘墮落,寧愿在淤泥里打滾,所謂的金銀珠寶無非就是閃光的灰塵。”
麻先生的聲音并沒有抬高,也沒有變得嚴厲,卻產生了沉重至極的壓力,踏海將軍很快就在對視中敗下陣來,全身微顫,漸漸地汗如雨下。
踏海將軍身后的拓勇感受到了強大的壓力,他知道這一多半是法術的效果,心中仍然驚駭不已,恨不得縮小一百倍,或者轉身逃出房間。
踏海將軍跪下了,拓勇稍一猶豫,也跟著跪下。
“我、我這就去換一批祭品……”踏海將軍悔恨萬分,他不該心存僥幸,竟然與半魔對立。
“換?整個世界都是道魔之戰的祭品。”麻先生的身軀愈發顯得高大,“天黑之后封城,明天午時我要舉行全城大祭,除了戰船上的士兵,所有人類與妖族都要獻祭。我給你一點特權,可以挑選一百名幸運兒在明天天亮之前出城。”
“是……謝謝麻先生,我一定……”踏海將軍徹底崩潰了。
麻先生伸出右手,妖將不由自主地起身,雙腿彎曲,頭頂離半魔的手掌一兩寸,像一條在主人面前站立的狗。
“是往高處走,還是留在泥地里打滾,你得做出選擇,沒有中間狀態,明白嗎?”
“明、明白。”
麻先生收回手掌,踏海將軍倉皇退出房間,差點撞到跪在身后的侄兒,不管不顧地自己先走了。
拓勇甚至沒敢起身,跪在地上向后挪蹭,還沒到門口就覺得有一股力量擋在后面,他出不去了。
拓勇抬起頭,驚恐地看著麻先生,進屋之后他一個字也沒說過,不明白為何會被留下。
“拓勇?”
“是、是我。”
“拓氏王族獲贈魔種的子弟當中沒有你。”
“我天資愚笨,不善修行,因此……”拓勇后悔來見半魔了,他親眼見到叔父的狼狽,自己也陷入危險之中。
“不善修行,可你能擋住我的魔慟之術,恐怕是實力最強的拓氏王族了。”麻先生喜歡對敵人發起突然一擊,看到對方崩潰的樣子總能令他心情愉悅。
有時候他甚至故意培養對方的傲氣,比如讓踏海將軍以為自己能與半魔平起平坐,告訴他準備十萬肉身祭品,卻在最后一刻改變主意,將責任全推到妖將頭上,這樣才有意思,非常有意思。
這種做法也是對弱者的一種考驗,只是沒有誰真能通過。
拓勇只是一名不起眼的小妖,用不著費心培養,麻先生希望這就看到效果。
拓勇的確被嚇壞了,而且茫然不解,他不知道什么是魔慟之術,更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擋住了它,“我、我一點都不強,我、我就是頭豬。”
“嘿,交出來。”
“啊?”拓勇腦子糊涂,手卻順從地伸進懷里,掏出墨玉神像。
“放下。”麻先生命令道,聲音第一次顯出幾分嚴厲。
拓勇放下神像,終于明白自己正處于極端危險之中,也面臨著一次重要的選擇,他盡量什么都不想,以免泄露秘密,心卻在劇烈地跳動。
麻先生看著神像,琢磨該如何處置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拓氏半妖。
“你不是慕飛黃。”沈休明一字一頓地說。
麻先生扭頭看向兒時的伙伴,揮下手,拓勇被推出房間,順著樓梯一路滾下去,避免了一次選擇難題,墨玉神像被留在門口的地面上。
兩名王族子弟被嚇得失魂落魄,沈休明卻不受影響,反而越來越憤慨,“你長著慕飛黃的樣子,有他的記憶,但你不是他,你被魔種占據了身體,成了另一個人,慕飛黃兩年前就已經死了,在與妖族作戰的時候死在了戰場上。”
“如此說來,你就是野林鎮的沈休明嗎?可你為什么沒當農夫?為什么能與權貴交往?為什么敢在半魔面前放肆?這可不是我記憶中的大良,說白了,沒有人是自己,大家都是身份、地位、實力的混合物與奴隸,你覺得我變化太大,那是因為我擁有的實力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看到沈休明啞口無言,麻先生興致高漲,甚至暫時忘記了門口的神像,“十幾萬年來,魔種不停逃逸,侵襲人類與妖族,然后被道統消滅,被侵襲者則被殺死或被囚禁。其實道統弄錯了,魔種的目的根本不是侵襲,而是傳播,在被消滅之前,魔種已經悄悄改變某些人類與妖族的體質,表面上他們與魔種一點關系也沒有,可他們的后代、后代的后代,卻越來越適應魔種,只是沒有機會展現出來。”
“現在機會終于來了。沈休明,你要知道,野林鎮慕、沈兩家的祖先早在幾萬年前就被魔種選定了,數百代以來,咱們兩家人的魔體越來越明顯——魔種不得不出來將全鎮人提前殺死,以免引起道統的懷疑,可芳芳的神魂打亂了計劃,十個孩子幸存下來,居然產生了道根,可咱們無法凝丹,那與悟性無關,都是魔體決定的。”
“不可能。”沈休明不相信慕飛黃的話,“沈昊和慕行秋凝丹了。”
“不是所有人都能繼承魔體,沈昊就沒有,慕行秋是揀來的孩子,根本不是慕家人的后代,芳芳和管金吾也是外姓人,所以他們能凝丹。回想起來,禿子或許有魔體,所以才能以那種惡心的形態活下來,你弟弟二良才是魔體最強的人,可惜……你也擁有魔體,不如二良,也不如我,但你絕不普通。準備做真正的自己吧。”
麻先生伸出手臂,將要施法。
沈休明也伸出手臂,像是在做抗拒的姿勢,“這就是真正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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