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秋是被林都教硬生生從周平身上拉開的,當時兩人都已倒在地上,周平初時還在奮力掙扎,慢慢地不動了,小秋還是繼續打,他已經無法自制,只想實現孟元侯的提醒,打得敵人不敢、不能還手。
周圍的弟子們一片靜默,就算不在龐山修行,他們也沒見過如此兇狠的打法,好像有不共戴天的世仇,好像是饑餓的猛獸在撕咬獵物。
這一切在林都教眼里全都不值一提,他輕松地分開兩人,拎起小秋,原地轉了半圈將他放在地上,“你贏了。”
小秋的力量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可他的氣勢還未衰竭,要不是前面有個大肚子擋路,他還要沖上去,邁出半步才想起這是一位都教,腦子一下子清醒了。
他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懼與驚訝,從小到大他沒少打過架,可從來沒像今天出手這么重,這不是野林鎮小秋的風格,更像是申庚才會做出來的暴行。
一名都教帶走了周平,另外兩名都教當什么也沒有發生似的離開,林都教留下了,卻不是責備小秋,而是說:“你可以去登山了,養神峰并無現成道路,各處的山勢都差不多,你選擇從哪里往上爬都一樣。”
圍觀弟子當中,申已帶著一伙人轉身離開了,臉上沒什么表情,其他大部分弟子都沒走,比武已有結果,他們的心情卻沒有因此平靜,反而更加混亂,有驚懼、有不解,隱約還有一絲期待,周平的戰敗,使得養神峰嚴絲合縫的平和狀態出現一個不小的漏洞。
林都教也走了,小秋抬手在額上擦了擦汗珠,望向野林鎮的小伙伴們,那個告密者已經不在了,這是一個愚蠢的做法,小秋心里哼了一聲,原本只能從神情上猜出六七分,現在卻有了十足把握。
小秋下手狠,小伙伴當中只有沈昊不在意,神色半是興奮半是佩服,大良反應最強烈,一直張口結舌,好像已經不認識自己的朋友,女弟子那一邊的芳芳神情有些復雜,看著場中的小秋,意外之余似乎還帶有一絲責備,她身后的小青桃明顯嚇壞了,只敢露出一只眼睛。
養神峰,遠遠望去是一座圓錐形的孤峰,近瞧卻是近乎筆直的千丈懸崖。
小秋仰頭望了望,繞過七曜廳的大門,就近走到一片爬滿藤蔓植物的崖壁前——沒有可供攀登的石階,從哪里往上爬都一樣。
靜默的人群,在好奇心的促使下,跟著他一起移動。
“小秋哥,登頂!”沈昊突然扯開嗓子喊了一句,顯得頗為突兀,過了一會兒,大良幾個也叫出聲來,接著又加入幾個陌生的聲音,“登頂”聲頓時響成一片。
小秋轉身揮了揮手,然后面對峭壁緊跑幾步,縱身一躍躥起丈余高,雙手抓住藤蔓,手腳并用,快速向山上爬行。
已經耗費了不少體力,他今晚只想試一試,對山上布置的禁制也有心理準備,畢竟老祖峰一萬多級的臺階他爬到了九千多階,可是沒想到,才爬上去十幾丈就掉下來。
“啊……!”大家也沒想到,爆出一連串的驚呼。
小秋重重地摔下來,在地面上砸起一片灰塵,看到小秋躺在地上動也不動,野林鎮的少年們呼拉圍了上去,剛跑出幾步,小秋突然一個挺身跳了起來,拍拍身上的土,同時還作了一個鬼臉:“胳膊酸了,竟然沒抓住。”
伙伴們松了口氣,芳芳拉著小青桃過來,臉上露出不贊同的神色,大良拉住還要再試的小秋:“今天算了,明天再來吧。”
沈昊也開始驅趕圍觀者,“都走吧,小秋哥明天再試,今天這次不算數。”
回到房舍,小秋胡亂洗漱完畢躺在床上,望了一會棚頂,他開始思考自己爬山的方法是不是正確,林都教說“逆小天順大道”,可除了不停向上,他找不到所謂的“道”在哪。
已經是后半夜了,小秋睡得迷迷糊糊,聽到房門被推開的聲音,猛地坐起來,低聲問:“誰?”
“是我。”黑暗中傳來的聲音焦灼而凄惶,充滿走投無路的意味,“我是愣子,小秋哥,求你救救我。”
“慕飛黃。”小秋怒火中燒,兩人算是遠親,從前在野林鎮的時候他叫愣子的父親“三叔”,愣子稱老秋“大伯”,但一家富一家窮,來往不多,慕飛黃也從來不是小秋的朋友,可在這里他們是一體的,他向外人泄密背叛的是野林鎮所有伙伴的利益。
“你沒向沈昊他們說……我感激不盡,我希望……”
“先別感激我,明天我就會說出去,等一個晚上只不過是讓大家有個準備。”
“不不,小秋哥,求你別說,我錯了,我真錯了,我向你發誓今后再也不敢了,求你了,沈昊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而且今后再也沒人搭理我了……”
“為什么?”小秋到現在也沒想明白,“為什么你要做這種事?有什么好處?”
對面的慕飛黃沉默了一會,不安地原地摩蹭鞋底,“我、我害怕。”
“怕什么?”小秋更不明白了。
“怕魔種哪天突然復活。”
“你……”小秋難以理解,“難道你連宗師的判斷也不相信?”
慕飛黃的聲音里帶著哭腔,“可魔種生道根這樣的事以前從來沒發生過,那個叫李越池的道士被魔種碰了一下就自殺了,所以……萬一宗師錯了呢?萬一咱們體內的魔種還有殘留呢?”
“再這么想下去,沒有魔種你也入魔了。”小秋惱怒地說,“可這跟你告密有什么關系?”
“有了魔種就得被殺死,或者變成瘋子,我不想死,我想……我想……”
“你想讓龐山在你有魔種的時候免你一死?這怎么可能?”
“不是這個意思,其實我想去除道根,咱們的道根來路不正,我覺得只要把它去除,就再也不怕魔種復活了,申己的父親是戒律科大執法師,有這個本事。”
小秋半晌無語,怎么也想不到有人居然想要去除道根,雖然半年之前他甚至沒聽說過“道根”這個詞,可他現在寧愿與它共存亡,大良沈休明膽子很小,可也沒怕成這樣,“你寧愿像梅傳安那樣?”
“不一樣,梅傳安是魔念入心,與道根一同被除,所以才會變瘋,只是去除道根的話,應該沒事,只不過又變成普通人而已。”
“就為變回普通人,你就向申己告密?”小秋強壓心中怒意,突然想到孟元侯的話,面對高山,有人止步不前,有人半途而廢,有人一路登頂,他沒想到還有人會轉身逃跑。
“沒有,申己把我攆出來了,說他不需要告密者,然后……然后周平找到我,說……”
“不用說了。”小秋不想聽下去,原本他對比武時下手太狠有點后悔,現在才明白自己下手輕了,周平當然是申家的小啰嘍,正像辛幼陶所說,申家母子不會自降身份向一群普通弟子挑戰,但他們也不會干等五年什么也不做,周平就是他們替野林鎮少年選中的合適對手。
周平極度相信順天之法,小秋能想象得到,申己或者楊寶貞無需收買,只要提起魔種仍可能隱藏在野林鎮少年體內,就能激起周平的除魔之意。
“我沒想到周平會向你挑戰,他只讓我監視你們的動向,一有入魔的跡象就去告訴他,過后他會替我向都教求情,他說我寧可去掉道根也要鏟除魔種的想法非常正確。小秋哥,我真是害怕了,我不想死,也不想變瘋子,咱們本來就是普通人,再變回普通人也沒什么不好。李越池留給咱們的法寶還都在,拿到西介城能賣個不錯的價錢,從此安家立業,豈不是挺好?”
“我不會說出你的事。”小秋跳到地上,摸黑走到慕飛黃身前,“你想去除道根我也不干涉,可你要是再敢隨意泄露……”
“不會了,再也不會了。”慕飛黃發了一堆誓言。
小秋坐回床邊上,心里感到很難過,“其他人是怎么想的?”
“其他人?”
“沈昊他們,也擔心魔種沒有清除干凈嗎?”
“我不知道,大家其實很少談到魔種,可是我覺得害怕魔種的不只我一個人,大良,大良就挺害怕,如果去除道根就能永絕后患,他肯定跟我做同樣的選擇。”
“可他不會告密。你走吧,就當什么事情都沒發生過。”小秋說,突然感到疲憊不堪。
“謝謝,謝謝你小秋哥,我再也不會做暗中告密的事情了。”愣子慕飛黃推開門,討好地加上一句,“你比沈昊更像首領,其實野林鎮的人都把你……”
小秋兩步走過去,重重關上門,將愣子慕飛黃擋在外面,他從未刻意想當首領,只想要幾個好朋友。
外面傳來慕飛黃離去的腳步聲,屋里的小秋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過于將孟元侯的逆天之術當回事了,以至于走得太偏太遠,正在跟伙伴們分道揚鑣,在他來養神峰之前,沈昊、大良他們可都沒做過出格的事。
“逆小天順大道”,小秋拿不準自己目前正在追求的目標是不是還在大道上,甚至懷疑攀登養神峰的決定也是一個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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