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飛跋坐在滑溜溜的地面上,抬頭望著周圍的道士,覺得他們比古樹還要高大,個個都閃耀著柔和的微光,似乎不會殘酷對待一名軟弱可憐的半妖,他諂媚地向每一張臉孔微笑,不管對方是否看向自己。
“你不用坐在地上。”慕行秋說,隱士們剛剛對飛跋用過控心術,又一次取走了半妖的全部記憶,從那時起他就在傻笑不已,好像腦子被掏空了,可相隔兩三個月的控心術不至于造成這么大的傷害。
“我……我還是坐著吧,我腿軟的厲害。”飛跋按著僅剩的一條腿,想要制止它的顫抖,結果卻是抖得更厲害了。
隱士們的商討很快就結束了,仍然由馮再蘇開口說出結論,“那個叫殷勝千的獸妖是鐵脊蛟龍之王,幾個月前投靠棋山道統,他在島上的一間小酒館里向這只半妖說過望山將是下一個倒掉的道統,可他為什么不向道統說呢?”
“可能他說了,棋山道士不相信。”慕行秋說,坐在他腳邊的飛跋連連點頭。
“這只半妖沒有內丹,沒有特殊能力,蛟王為什么要將如此重要的消息告訴他?”
這的確是一個問題,如果殷勝千想要警告九大道統的話,飛跋的確不是合適人選。
“他喝醉了,獸妖喝醉之后總是什么話都往外說。”飛跋顫聲說,水汪汪的眼睛里似乎又要流淚,“相信我……魔文卷軸……”
慕行秋早已取出卷軸,將它遞給了左流英。
左流英握著卷軸,沒有打開,突然松開手,卷軸升到一人高的半空中,自行展開。
飛跋發出既恐懼又興奮的咯咯聲,好像胸腔里藏著一面小鼓。
卷軸仍然一片空白,只在最上面寫著幾行小字。“這是平等道人杜防風寫給風如晦的絕筆信。”慕行秋解釋道,覺得左流英和隱士們應該知道這件事。
聽到風如晦的名字,隱士們的興趣更濃了一些,全圍過來。燈燭科大拘魂師看得尤其仔細,但是誰也沒瞧出特別來,于是后退一步,他們都是星落境界的道士,對魔族遺物的了解誰也比不上左流英。
左流英隔空輕輕點了一指,卷軸正中間出現一團指甲蓋大小的火苗,迅速燃燒,卷軸的窟窿也隨之越來越大。
飛跋發出連串的啊啊聲,沖左流英和慕行秋輪流磕頭,希望還能保住卷軸的一點殘片。很快,他又不叫了,因為卷軸并沒有毀掉,火焰燒過,又出現一張新的卷軸。絲毫未變,連杜防風的筆跡都在。
“道統秘火,如果連這一招都不能令卷軸顯出全部秘密,那它就毫無價值。”馮再蘇對這團看上去極為普通的火焰欽佩不已。
卷軸好一會沒有變化,直到一縷月光射過來,它才突然抖動起來,上面仍然沒有出現新魔文。而是傳出一連串的聲音。
一個嘶啞的聲音在說什么,證據激昂,像是威脅,又像是在念誦一首大氣磅礴的詩,慕行秋一句也聽不清,他掃了一眼。發現好像只有左流英聽懂了。
“這是魔族的語言嗎?”馮再蘇問。
左流英點下頭,“他說龐山毀于火,望山亡于冰,大地將得到凈化,魔種散布天下。他還說這一切都將在十年之內發生。”
“嗯。魔族將這段話藏在卷軸里是什么意思?嚇唬人嗎?”大拘魂師頗顯不屑,“望山的情況的確很麻煩,但是有人逃出來,龐山的申繼先首座就其中一位,這說明望山還有得救,只要挫敗風如晦的陰謀,總能向祖師方尋墨解釋清楚。”
隱士們紛紛點頭,一名隱士問:“我隱居得太久了,誰能跟我說一下妖族的異史君是什么人物?一百年前我可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大拘魂師說:“據說是一只已經活了上千年的老妖,一直在修煉妖術,大概是在四五十年前開始在群妖之地頻繁現身,向妖族傳授法術并熱心傳播古神教。直到十年前道統才注意到這個名字,各山都曾派出道士追捕他,我也因此去過一次群妖之地,可這個異史君行蹤詭秘,一直沒有道士找到他。但是有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就是異史君在背后操控一切,從毀掉龐山的妖火之山,到包圍望山的北妖,都有他的影子。”
眾道士的目光都投向飛跋,這只半妖曾經服侍過異史君,雖然記憶混亂,但是提供了最直接的證據。
光是聽到異史君這個名字,就讓飛跋顯得十分激動,“全是他在搞鬼,他想讓天下大亂,想要挖出地下的一切寶藏,還想放出魔族,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吃掉世上的一切活物!”
撫摸代替斷腿的木棍,飛跋又恨又怕,抽抽噎噎地哭起來。
“你有什么看法?”亂荊山隱士馮再蘇出人意料地問慕行秋,向一名低等道士詢問意見。
“我……我的看法……”慕行秋本來想說自己的看法跟左首座一致,突然想到在一群幾百歲的高等道士面前裝客套實在毫無必要,于是說:“總得有人站出來,總得有人先做點什么。”
慕行秋咬住嘴唇停頓一會,發現沒人反駁或是笑話他的看法,他繼續說下去,“我知道,幾家道統,哪怕是兩家道統聯手,擊敗風如晦奪回亂荊山的把握也會更大一些,我也知道,九大道統只要派出一半甚至更少的高等道士,就能徹底擊敗妖族大軍,但是沒人這么做,因為道統互不信任。”
仍然沒人反駁,慕行秋對各家道統之間的復雜關系其實所知甚少,面對一群高等道士,他也無從施展念心幻術,只能說出最真實的想法,“我在斷流學會一件事,當大家全都猶豫不決的時候,得有人站出來,得有人做點事情,消除大家心中的恐懼與猜忌。道士跟凡人不一樣,想得更多、看得更遠,可我相信現在該是行動的時候了。”
“魯莽行動會讓咱們白白死去。”馮再蘇笑著說,對這名年輕的龐山道士很感興趣,“而且你有私心,你是為了奪回秦凌霜的神魂,聽說你們兩個結緣了。”
“我們沒來得及結緣。”慕行秋心中一震,馬上就恢復正常,“我的確要奪回她的神魂,但這不是我跟隨左首座來亂荊山的唯一原因。我是龐山弟子,她也是,我們把龐山當成家,雖然未必特別喜歡這個家,但這仍然意味著我們總得在必要的時候為龐山做點什么。即使是現在我也認為她以碎丹之術迎戰妖火之山是魯莽之舉,可那是有意義的,不在于妖火之山終于被毀掉,而是證明了一件事:老祖峰倒掉了,龐山弟子沒有。”
慕行秋沒什么可說的了,這就是他的全部想法,他相信燈燭科道士和左流英都已竭盡全力尋找幫手,結果找來的只是七名衰老的隱士,所以再等下去也不會迎來更多幫助。
隱士們的神情毫無變化,他們活得足夠久、修為足夠深,絕不會因為年輕道士的幾句豪言壯語而心動,他們有自己的主意。
馮再蘇轉向左流英,“我不敬佩你以區區幾名道士守住斷流城,我敬佩你在老祖峰倒掉的時候敢于逃走,那違背了道士的許多重要準則,咱們畢竟不是凡人,膽怯、惜命等等情緒都會影響道士之心的平靜。秦凌霜犧牲自己為龐山復仇,那是最純粹的道士之心,但不是最難的選擇,逃亡之后仍能保持道心不動,這才是最難的。”
馮再蘇向左流英施以道統之禮,“我太老了,做不了困難的選擇,只好做簡單的,這位慕道友說得沒錯,在這種互相猜忌的時候,的確需要有人做點什么,那就從咱們開始吧。”
另外六名隱士也向左流英施以道統之禮,齊聲說:“開始吧。”
大拘魂師等了一會,同樣施禮,說:“燈燭科七十四名弟子明天就能趕到。”
左流英還禮,可他不會因為這種事情而興奮,而是立刻冷冰冰地制定計劃,在他眼里,隱士與吸氣境界的道士似乎沒有多大區別,“后天晚上三更行動。慕行秋,你要在這之前學會驅動秦凌霜的魂魄。”
沒等任何人做出回答,左流英已經轉身走向一棵古樹,腳步不停,整個人直接鉆了進去,就這么消失了。
“除了肯開口說話,他還真是一點沒變。”一名隱士搖搖頭,雖然是星落境界的高等道士,他可做不到左流英這樣冷漠。
“咱們都不喜歡他,可他值得信任,何況咱們也不是為他而戰。”馮再蘇對左流英的生硬不以為意,又對慕行秋說:“明天天亮的時候到這里找我,我要傳你幾招驅魂之術。”
“我現在就可以學。”慕行秋馬上說。
“呵呵,別著急,有些法術是不能在夜里傳授的。”馮再蘇也走向一棵古樹,樹干上出現一座門,她推門進去。
隱士們散去,大拘魂師也離開了,她對慕行秋說了一句話,“所有人的希望現性命都在秦凌霜的魂魄上。”
“我明白。”
大拘魂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還有疑慮,但是沒再多說什么。
慕行秋從空中抓回卷軸,對仍然坐在地上的飛跋說:“等我們發起進攻,你就自由了,想去哪去哪。”
“我不要自由,我要……我要跟在慕道士身邊,讓我當您的侍者吧。”飛跋的目光盯著道士手里的卷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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