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幼陶坐在一塊石頭上,身體微傾靠在小青桃肩上,覺得自己不僅法力流失許多,體力也消耗過半,以腰上的傷口為中心,麻木的感覺像水波一樣向整個身體擴散,他眼里最大的希望就是面前的左流英,期盼注神道士能早點給自己一句安慰。
左流英好一會沒說話了,他站在辛幼陶七步之外,對傷口只看了一眼,然后就挪開目光,陷入莫名的沉思,讓辛幼陶既緊張又有所期待。
漆膽發了好一會呆,妖力恢復,神智也清醒許多,這才發現附近多了幾名道士,尤其是一名戴草帽的年輕小道士,像個清冷的木頭人似地站在那里,卻吸引了所有目光,這讓他大為不滿,“這是誰?”
“左流英,聽說是剛剛退出龐山的注神道士,在給辛幼陶療傷,瞧見他腰上的小傷口沒有?”
“我好像聽過這個名字,注神道士怎么會退出道統?不太可能吧。”
“噓,慕行秋說過,誰敢打擾左流英誰就沒資格聽魔尊正法。”
殷不沉等三位新君一妖一句,漆膽更加不憤,大步走過去,“一點小傷,讓我看看。”邊說邊伸手去推左流英。
第一下沒推動,第二下還是沒動,漆膽雙手齊上,可道士就像生根了一樣,任憑漆膽如一本讀小說ww.du.co何用力,就是紋絲不動。
身后突然響起放肆的嘲笑聲,漆膽仔細看去,臉上不禁一紅,原來他推了半天的不是人而是一棵大樹,這樹離左流英至少有三十步遠,漆膽記得自己明明是走向道士的,不明白為何會站在樹旁邊,撓頭冥想,百思不得其解。
趁大家的目光都被左流英和漆膽吸引。歐陽槊湊近慕行秋,臉色紅撲撲的,低聲說:“我在血海陣中說過的話,請慕道士千萬不要放在心上,那是我的胡說八道,我對楊道士只有感恩之情……唉,楊道士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卻存著那樣的心思,實在是豬狗不如……”
歐陽槊越說越羞愧,慕行秋笑了。拍了拍散修的肩膀,“沒什么不好意思的,被人喜歡總是一件好事,就算是道士也不會因此惱怒,我想楊清音更不會。”
歐陽槊吃了一驚,呆呆看著慕行秋,“可是……可是……你跟楊道士。”他的語速突然加快,這是他想了許久的話,“請允許我胡說幾句。慕道士與楊道士是天生一對,楊道士真的非常非常喜歡慕道士,我們私下里都說楊道士之所以向散修伸出援手,其實不是對我們有什么好印象。而是因為我們曾經追隨慕道士一塊作戰,她對一切跟慕道士有關的人與物都很在意。慕道士也為楊道士做了許多事情,別的不說,光是為了她服食化妖丸這一件。別人誰也做不到,我是散修,跟妖族打過不少交道。思來想去還是不敢吃化妖丸。”
散修有些語無倫次,表達的情感卻因此更加真實,慕行秋不愿談論自己的情感,正想改變話題,不遠處的四位新君突然慘叫起來。
殷不沉等三妖剛剛還在開心地嘲笑漆膽,突然間跟他一樣,捂著肚子又是慘叫又是嘔吐,等他們好不容易直起腰,愕然發現自己竟然站在了百步之外的河邊,怎么來的、什么時候到的全無印象。
四位新君面面相覷,又吐了一會才一塊看向左流英,對他刮目相看,“注神道士還真是有一套。”殷不沉喃喃道,馬上又吐了起來。
辛幼陶看向歐陽槊和申己,大聲問:“你們也覺得有點惡心嗎?好像是妖血……我不小心吞進去一點,也想吐。”
血海陣后期波濤洶涌,被困者多多少少都吞進去一點血水,四位新君話最多,吞進去的血水也最多,因此最先嘔吐不止,歐陽槊揉了揉肚子,“是有一點……”話未說完人已消失,眨眼間出現在河邊。
歐陽槊駭然,他根本沒有感受到任何法術,甚至沒有察覺到身體有任何異常,居然就被移到了百步之外,可是看了四位新君一眼和那一地狼藉,他忍不住也吐了。
申己深吸一口氣,查看體內的感覺,然后自覺地走向河邊,妖血有毒,先吐出來的確是治療的優先步驟。
左流英連目光都沒動一下,辛幼陶卻嚇了一跳,“怒海潮的水滴和帶毒的妖血不會……不會發生沖突吧?”
“段采蒿的拳法頗有特點,跟你的練法不太一樣。”左流英終于開口,并非說給辛幼陶聽的,說的事情也跟辛幼陶沒有半分關系,原來他一直在默默觀察小蒿練拳。
辛幼陶張口結舌。
小蒿正在遠處的一棵樹下練習鍛骨拳,跳蚤跟在她身后挪動四蹄,也在笨拙地模仿步法。
“啊?”慕行秋聽到最后才反應過來左流英是在對自己說話,于是也望向小蒿,“是,她的拳法……她自己加入了一些改造。”
慕行秋早就注意到了,小蒿練拳從不追求形似,總是隨心所欲,大致沒錯,細節上卻頗多變化,而且每練一遍拳法,變化都不盡相同,慕行秋自己練拳的時候從來沒人指點,所以只要沒有大錯,他也從來不糾正小蒿的練法。
辛幼陶尷尬地咳嗽了一聲,覺得體內的力氣更少了,小青桃關切地摸了一下他的額頭,焦急地對左流英說:“首座,辛幼陶的傷勢加重了。”
左流英這才將目光從遠處的小蒿身上移回辛幼陶,好像剛剛見面似地打量了他兩眼,“傷勢加重是好事,待會也去河邊,把能吐的都吐出來,然后存想運功,逼出血毒就沒事了。”
“血毒是小傷,還有怒海潮的水滴呢?”辛幼陶稍稍坐直一些,對左流英的輕松態度很不高興,“那可是牙山至寶洗劍池發出的法術,肯定很厲害……我半邊身子都麻了。”
“洗劍池的法術當然厲害,可是治療方法也非常簡單。”
“真的?那首座還在等什么,快給我治好吧。”辛幼陶又坐直一些。
左流英搖搖頭,“進入你體內的水滴很普通,只是經過洗劍池的法術加持,具有了強大的力量,只有洗劍池能將水滴吸出來,所以方法很簡單,但我沒有洗劍池。”
辛幼陶一驚,覺得另半邊身子也麻了,半天說不出話來,小青桃心一橫,大聲說:“你們都不是龐山弟子了,我這就帶辛幼陶去見牙山道士,求他們療傷。”可她心里沒底,自己只是一名普通的餐霞道士,還是非妖出身,牙山那邊怕是不會給她情面。
“我是西介國王子,還是皇京龍賓會掌墨使者……”辛幼陶想強調一下自己的重要,馬上醒悟這些頭銜對道統并無意義,他重新靠在小青桃肩上,虛弱地說:“小青桃,有件事我必須要對你說,當年離開龐山的時候我沒去向你告別,因為……因為……我實在不知道該怎么開口,而且……我哭過一場,眼睛紅腫,沒法見你。”
小青桃眼圈一紅,忍住淚水抬頭對左流英說:“首座,求您幫幫他吧,您本事那么大,起碼能減輕他的痛苦,他的額頭在發熱、法力運轉忽快忽慢、身子還在麻木……”
對這樣感人的一慕,左流英沒有表現出任何同情之意,反而向后退了一步,好像有一點厭惡,“他的這些癥狀是因為對你心生邪念,跟傷勢無關,怒海潮水滴乃是慈悲之水,一旦發作就要人命,不會帶來任何痛苦。”
坐在石頭上的兩個人全都一呆,小青桃的臉騰地紅了,推開辛幼陶,走向遠處的小蒿,辛幼陶的身子晃了兩下,卻沒有摔倒,試著站起來,調運一會內息,不好意思地笑了,“好像真的不麻木了,可我絕沒有邪念,就是有點心慌意亂……首座,怒海潮水滴多久才發作?我還來得及去找牙山道士嗎?”
“多久發作要看修行與心境,長的幾年也有可能,你能堅持十天左右。”
“這么少?我怎么也是餐霞境界啊。”辛幼陶立刻覺得狀態又不好了。
“修行是餐霞,心境卻是凡人,十天已經很久了。”
“十天……我去哪找牙山道士啊,他們帶著洗劍池亂走,而且——牙山會為符箓師療傷嗎?那么多協議里頭應該有這一條吧。”
左流英沒有回答,慕行秋走過來說:“符箓師只有在跟道統并肩作戰的時候才能得到道統的救治,否則的話這屬于凡人事務,道統不會干涉。”
“可我是被洗劍池擊傷的啊。”辛幼陶覺得自己快要站不穩了,心里很清楚,自己的狀況很難被稱為“并肩作戰”,他又是慕行秋的好朋友,牙山更不會提供幫助,“十天……我還能做點什么?”
慕行秋轉向左流英,“禿子吸收了一點洗劍池池水,有用嗎?”
左流英想了一會,“值得一試。”
對左流英來說,這就算是極大的贊同了,辛幼陶的心大起大落,這時又被另一個問題困擾,“可禿子在哪兒?他失蹤一個多月了。”
“之前進入妖族地盤的道士幾乎都被發現、被俘虜,禿子跟亂荊山道士白傾在一起,不可能漏網,他們現在不是被關在百丈城就是妖山口。”慕行秋順嘴說出“妖山口”這個稱呼,沒覺得拗口,老祖峰已經消失了,空留一個名字再無必要。
“咱們現在就出發,無論如何也要搶在牙山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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