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慈不掌兵,情不立事,義不理財,善……”李靖仰起頭遠遠地瞧了天蓬一眼,伸手拍了拍卷簾的肩,嘆道:“不可為官也。天庭如此,凡間,亦如此。這是大能都改變不了的規則。既然改變不了……自然就得遵守。”
“善……不可為官?”
聞言,卷簾一陣恍惚。
天蓬眉頭微微蹙了蹙,面色如常。
“不說了,不說了,說多了,便不好了。”李靖笑了笑,轉而對著猴子拱了拱手道:“大圣爺,末將的事兒,已經辦完了,也該返回天庭了。”
猴子朝著天蓬與卷簾瞥了兩眼,悠悠道:“不跟他們多聊聊?”
“不了。”李靖干笑道:“兩位都是人中龍鳳,想必,應該明白李靖所說的。”
猴子略略點頭,拱手道:“那,就在此謝過李天王此次出手相助了。雖說是玉帝下的令,不過我孫悟空記的是你的情。”
聞言,李靖受寵若驚,連忙低頭拱手道:“不敢當,不敢當。”
“那,我送送你。”
“大圣爺請留步,李靖先行告退了。”
說罷,李靖躬身后退了幾步,又朝著玄奘、天蓬、卷簾拱了拱手,轉身騰空而起,只一會,便已經消失無蹤了。
湖面上,許多的漁船已經開始忙碌了起來。岸邊上,流民已經四散而去,只剩下一只衛隊拱衛著玄奘等人。
卷簾還在默念著什么發呆,天蓬面無表情地站著。
遠遠地望去,猴子看到清心就孤零零地站在百丈開外。
這一路,她一直跟著,猴子肯定是知道的。不過她跟著自己,這是想干啥呢?
“大圣爺,想什么呢?”順著猴子的目光,敖烈很快也看到了清心,不由得一愣。
“玉帝給她任了個御使,說是專門管和我有關的事務。”猴子摸著下巴悠悠道:“我在想,剛剛我對李靖這么客氣,他回去稟報了玉帝,玉帝會不會就將她的職位撤了,改由李靖擔當。”
“斜月三星洞的人上天任職?這可是新鮮事啊。”
猴子冷哼一聲,道:“天知道這婆娘打的什么鬼主意。”
說罷,猴子遠遠地白了清心一眼。
頓時,清心的臉漲得通紅了。
距離遠,猴子也壓低了聲音,可清心是會讀唇的,自然知道猴子說了什么。最關鍵的是,猴子“婆娘”兩個字還說得特別慢,這明顯就是有意讓她知道的。
此時此刻,清心的心情,真恨不得找個地洞鉆下去,可由始至終,腳卻一步都沒有挪。
瞧著,猴子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頭。
小白龍半掩著嘴,低聲道:“她會不會是誰派來破壞取經的?”
“你指誰?”
“額……我是說,您那個師傅,須菩提啊。”
聞言,猴子頓時哼笑了出來,道:“這個世界上,誰來破壞取經我都信,唯獨他來破壞,我不信。”
說罷,猴子搖了搖頭,轉身走開了,留下小白龍站在原地一臉的疑惑。
事到如今,猴子早就已經對那個師傅沒有絲毫的信任感了,但卻也絕對不會懷疑須菩提會派清心來破壞取經。
許多事,如今已經真堊相大白,猴子心里自然也清楚,當初須菩提在斜月三星洞的所為,以及之后對風鈴身份的隱瞞究竟是為了什么。
六百多年前的事情,如來算是始作俑者,須菩提又何嘗不是助紂為虐呢?真要論起來,兩者都是幕后的黑手,都是將自己玩弄于鼓掌之間的仇敵,其區別不過是最終目的不同罷了。
在絕大多數時候,這都是一件猴子不愿去提及的事情。
為了金蟬子的證道,須菩提助如來設下了局,而到頭來,自己卻還真的順了他的心意,踏上了這條西行的路。不得不說,自己的這個師傅,才是天地間最高明的棋手。
糟糕的是,他偏偏又是自己的師傅,殺他……這一點,猴子真心做不出來。
有些事,忘記,也許才是唯一的出路吧。
想著,猴子不由得自嘲道:“叱咤三界的天地殺神,其實也不過外強中干罷了,一旦戳中軟肋,便什么都不是了。”
“啥?”卷簾一臉迷茫地望著猴子。
“沒啥,說你應該已經下定決心跟我西行了吧?”
卷簾呆呆地站了好一會,輕聲道:“放心吧,卷簾既然答應了,無論如何,都會做到。”
猴子抿著嘴唇,點了點頭。
不多時,天灰蒙蒙地下起了雨,那雨稀稀疏疏地,將地面都變得泥濘不堪。
小雨中,那些個餓慌了的流民還在湖邊折騰著,絲毫沒有避雨的意思。
一行人緩緩地往回走。
危機一下子徹底解除了,那些個兵將,還有跟來的幾個大臣都松了口氣,一路上難得一片歡聲笑語。卷簾卻截然相反,看樣子,好像比先前更加沉默了,眉頭始終緊緊地蹙著,似乎還在思考著李靖最后說的那句話。
不僅僅是卷簾,玄奘、天蓬、猴子,都沉默不語。這使得愛說話的小白龍渾身不適,只得往黑熊精身邊蹭。
返回王都,卷簾便開始籌備傳位事宜。認認真真地挑選了幾個他認為比較合適繼任王位的大臣,又反復征詢天蓬、玄奘,還有猴子的意見,折騰了好幾天,才好不容易定下了人選。不過,那登堊基大典卻只是草草地舉行。
一方面烏雞國經過這么一番折騰,早已經元氣大傷,另一方面,卷簾沒心情,那繼任者也沒敢要求什么。
做完這些,烏雞國的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啟程當日,上萬百姓送行,只可惜送的不是卷簾,而是玄奘。
浩浩蕩蕩的場面中,堂堂烏雞國前任國王,就這樣徹底淪為配角了。
踏上西行路時,卷簾始終愁眉不展,唉聲嘆氣,那感覺,就好像被整個世界都拋棄了似的。好在走出都城十里開外,遇到了新任國王帶著文武官員等候送行的隊伍,那神色才稍稍好看了些。
簡單地告別過后,離開了烏雞國,一行人又是繼續向西。
此時,華山。
柔和的陽光下,蜈蚣精吳龍正如同往常一般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悠悠閑閑地看著書,曬著太陽。
一位身穿銀色鎧甲的士兵推著一個被反捆了手的書生從門外走了進來。
望見吳龍額頭上那兩根長須的時候,那書生頓時嚇了一跳,連忙扭頭哆嗦著問道:“這……這位是……”
那士兵冷冷地瞥了書生一眼,叱道:“跪下!”
還沒等書生反應過來,士兵已經一腳踢在他腘窩上,逼著他咣的一聲跪倒在地。這一下,那書生疼得直冒冷汗,卻不敢叫出聲來。
吳龍放下手中的書卷,淡淡問道:“什么人?”
士兵拱手道:“啟稟吳將軍,這是今天巡山順手拿下的,還沒來得及細問。”
吳龍悠悠打量了書生兩眼,那書生頓時嚇得一陣哆嗦。
這書生看上去眉清目秀的,約莫二十余歲的年齡,扎著高高的發髻,穿著一身灰色布衣,布衣上沒有尋常貧民身上常見的補丁,倒是破損了好幾處。看那痕跡,應該是在這山里新磨破的,還來不及修補,整個人看上去十分狼狽。
在這里看守了這么些年,誤入的凡人,可謂多不勝數。不過,好像眼前書生這么狼狽的還真是不多見。荒山野嶺的,會跑到這里來的一般不是藥農就是獵戶,哪怕是偶然見到的幾個趕路經過的游人,也都必然是有備而來。而眼前這個,很顯然三者都不是。
誰會穿著這種平日里居家的布袍跑這種鬼地方來呢?
瞧著,吳龍隨口道:“你,是什么人,來華山做甚?若不從實招來,定叫你有來無回。”
那書生干咽了口唾沫,低聲道:“小的姓劉,名彥昌,家住華山下,來這里……來這里……是來采藥的。”
“采藥?”
正當此時,又一名士兵從門外走了進來,一見這劉彥昌便是一愣:“你怎么在這兒?”
劉彥昌連忙低下頭。
“你們認識?”吳龍低頭抿了口茶道。
士兵拱了拱道:“啟稟將軍,也不算認識,就是巡山遇見過。”
“什么時候的事了?”
“兩天前,可是我已經勒令他離開了。”
吳龍伸手指了指先進來的士兵道:“今天巡山的時候捉住的。”
聞言,那后進的士兵當即朝劉彥昌望了過去,一臉的怒容,嚇得劉彥昌連忙挪了挪身子,低著頭支支吾吾地說道:“那……藥還沒采到,所以……所以小的就又來了。”
那士兵揚手就要打,劉彥昌連忙伸手去擋,正當此時,吳龍在旁邊悠悠一句:“住手。”
頓時,兩人的動作都僵住了。
那士兵怒視著劉彥昌道:“不是跟你說了那個藥不是你能采得到的嗎?別說你這手無縛雞之力的了,就是最老練的藥農,也爬不上那個崖!”
“不試試怎么知道?”劉彥昌一仰頭,見那士兵抬手又要打,頓時嚇得又縮了縮身子,小心翼翼地瞧著吳龍。
稍稍沉默了一下,吳龍輕聲問道:“什么藥?”
沒有人回答。
吳龍朝著劉彥昌望了過去,稍稍加重了語氣道:“我問你什么藥。”
“就這個!”劉彥昌連忙從衣袖里搜出一張枯黃的紙,雙手遞給吳龍,小心翼翼地說道:“這是要來給小人那臥床的老母親治病的,大夫說,非此藥不可。可是那藥農怕危險不肯來,小的家貧,也付不起多少銀兩……所以……所以只好自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