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多了一個?”猴子抬起頭來,無奈地笑了笑,低頭繼續翻閱手中的竹簡。
“也不需要擔心,兩個修為一般高罷了。況且,我們已經知道對方的存在。除了實在遮掩不住的,他們也探查不到什么。”
猴子長嘆了口氣,道:“太上該是壓根就沒想著讓他們探查那些能遮掩的吧。”
“恩?”楊嬋的眉微微蹙起,不解地盯著猴子看。
“兩個煉神境的童子,此事事關重大,太上手中難道就抽不出兩個化神境的修士?”猴子頭也不抬,將手中的竹簡卷成一團隨手放到一旁,又抓起一卷攤開,繼續細細地查閱。
楊嬋略略想了想,恍然大悟般瞪大了眼睛,可又很快微微瞇起,神色之中滿是疑慮:“你這么說倒是有些道理。可,既然是這樣,那他為何還要派人來?”
“看個表象就夠了。悟者道講究推演,太上是悟者道的極致,便是如今破了天道修為,也依然是極致。推演,可以正推也可以逆推,看個表象,無論是實是虛,我們的事情也就被推得七七八八了。初期被動,只是因為發現得晚,不代表他會一直被動下去。”
“那,那童子為何還三番五次深入刺探?”
“為了讓我們知道。太上是在告訴我,他已經在我脖子上套了根繩子,只要他愿意,隨時都能勒緊。”
楊嬋頓時吃了一驚:“他在威脅?”
猴子仰起頭來摸著下巴道:“說起來,也不算是威脅,還應該算是一個善意的信號。”
“我不懂。”
“按照太上的檔次,我們最好假設我們所知道的他全部都知道。先前我歸屬斜月三星洞,對他印象極差,甚至把他當成唯一勁敵,現在,他試圖改變這種印象。扶正天道的人與破壞天道的人有本質上的不同,破壞天道的人希望我的行為越極端越好,相比之下,操作起來要容易得多。而扶正天道的人,若是無法和我達成協議,他們的希望渺茫。現在太上是想告訴我,他一直都在盯著我,可卻沒動我。只要我不亂來,那么他也是可以聽之任之的。”
楊嬋愣愣地想了半天,不由得默默點了點頭。
“你這么說倒是有道理……等等,你是悟者道還是我是悟者道,怎么我沒看透的你反倒看那么清楚?”
“你不知道我是雙修的嗎?”猴子笑嘻嘻的說:“你心性本來就不行,推不出來很正常。”
“你心性就行了?依我看,比我還差吧,若真修的悟者道,連煉神境都別想。”
猴子炫耀似地瞧了她一眼,也不答話,低下頭,樂呵呵地繼續翻弄竹簡。
站在石室門口沉默了許久,楊嬋問道:“那你現在打算怎么樣?他示以善意,你是否已經準備好接觸他了?”
猴子搖了搖頭。
“為什么?”
“他要的,是我無論如何不能給的。所以,姑且就這樣過著吧。我們,就裝作什么都沒看懂。”
“因為那只雀鳥嗎?”
猴子指尖微微一顫,沒有回答。短暫的沉默之后,又繼續手邊的動作,臉上的笑已經消失無蹤。
太上發現他的存在,是一個分割點,在那之后的雖然也棘手,卻都屬于可控的范圍,而在那之前的,都是不可控的。
雀兒的存在,屬于不可控。在這一點上,沒有任何妥協的余地。
默默地整理了好一會,他才將自己要的書卷捆成一堆,緩緩地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抬頭看見楊嬋還站在門口。
“你這樣做值得嗎?”
“有什么不值得?”猴子搬著書簡與她擦肩而過。
“就現在來看,你要復活她,便斷了與太上可能的交易。對我們來說,現在最有利的應該是周旋在兩方之間漁翁得利才是。就為了一只雀鳥?如果不考慮她的問題,我們斡旋的空間將大無數倍,這將為我們爭取到寶貴的時間。”
猴子停下腳步,側過臉來看著楊嬋道:“你上次說墓碑上的文字與風鈴給我的文字像,所以你一定都看到了對吧?你知道,那墓碑上寫著什么嗎?”
楊嬋淡淡的看了猴子一眼,默不作聲,只是等著。
“那上面寫著‘齊天大圣孫悟空夫人之墓’。你看我像是會出賣自己女人的人嗎?”
楊嬋微微一愣,撲哧一下笑了出來,笑得前躬后仰。
“一只猴子愛上一只尚未化形的金絲雀?這是什么爛故事?”
猴子沒有笑,甚至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笑。
直到楊嬋意識到不對,那笑聲嘎然而止,他才緩緩說道:“她沒有嫌棄我是一只猴子,我也不會嫌棄她是一只金絲雀,事情就是這么簡單。”
那目光淡如止水。
說罷,轉身便走。
遠遠地望著猴子離去的背影搖了搖頭,楊嬋撅著嘴嘆道:“固執的人就是這點不好,總是給自己設一堆的限。不過,沒堅持的人我可看不上眼。”
次日,金銀兩位童子環繞著整個花果山范圍方圓百里灑下了界沙。這些沙子連成了結界,只要有任何生靈進出花果山,他們便能知道。
對于這個,猴子自然知曉,只是佯裝不知,偶爾派出兩只妖怪讓他們驚慌一把。
日子就這么在沉默中一天天過去。
花果山的妖怪們認的字越來越多,包括猴子在內所有妖怪的修為也穩步提升,偶然遇到的小妖也都被猴子收容了起來,隊伍一天天壯大。
至于金銀兩位童子可刺探范圍則越來越少,到極端的時候甚至方圓三十里都不敢進入。偶爾有意鬧出的事情更是讓他們疲于奔命。
另一方面,每日來往于天地之間收拾猴子留下的爛攤子的太上老君始終沒有等到什么有意義的消息,這只猴子似乎絲毫沒想過要與外界產生什么聯系,安分得令人有些意外。只是那起手布下的反天之局卻始終讓太上老君放不下心來。
沒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如此安安穩穩地,轉眼已是半年過去。
……
半年后,清晨,西牛賀州一處草木不生的荒野,一個身披麻布斗篷,頭戴斗笠的高大男子從風沙中走來,直到一處殘垣斷壁前才停下了腳步。
荒野之中孤零零的廢墟,看上去像是一處廢棄的客棧,也不知多少年沒人來過了。可今天卻有人來了,而且來的不只一個。
在高大男子身前倒塌的土墻后有一石桌,桌前坐一老者。
這老者鶴發童顏,頭戴金色碧霞冠,身穿一襲金紋橙底道袍。神情祥和,卻有如同閃電一般的眉毛。雙目之中似是隱匿著無盡的威勢,不怒自威。
一陣狂風掠過,揚起漫天沙塵,只是這沙塵在老者身前卻紛紛有了靈性一般繞了個彎,觸不及老者的身,更觸不及老者手邊熱騰騰的茶。
摘下斗笠,天蓬拱手道:“天蓬參見萬壽大仙。”
鎮元子嘖嘖地笑了起來,伸手做個了請的手勢,輕聲道:“天蓬元帥無需多禮,貧道并無天庭神職,在這里,你我只以平輩相交,這‘參見’二字,用不上,用不上啊。”
“謝大仙。”
“誒,若是如此這般稱呼,貧道這就告辭。”說罷,起身便要離去。
天蓬只得連忙阻止,改口道:“謝,道兄。”
待到天蓬坐定,鎮元子親手將茶盞推倒天蓬面前,笑道:“此乃我萬壽山產的霧竹茶,茶種須經百年培育方可發芽,種植與高山迷霧之中,又經五百年成樹,其形似竹,每十年采摘一次,每樹,只采一兩。雖比不得天庭的瓊漿玉液,卻是老夫親手栽種,天蓬元帥且嘗嘗。”
看著茶盞上騰騰的輕霧,朝著鎮元子拱了拱手,天蓬低頭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含在口中,許久,方下咽,嘆道:“好茶。”
猶豫了一下,又道:“至于如何好……天蓬一介武夫,實在不懂品茶,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今日,恐怕是糟蹋了這好茶了。”
鎮元子頓時笑了起來,搖頭擺手:“天蓬元帥聲名遠播,天下英雄是也。這茶讓您喝了去,怎是糟蹋呢?”
天蓬干笑了兩聲,也不接這虛話,略略琢磨了一下,直入主題。
“道兄,天蓬此次來,是有一事相求。”
鎮元子神情一收,淡淡道:“且說。”
“天蓬想請道兄,停止供應武器丹藥給這西牛賀州的妖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