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云中城九層飛掠而起的飛行圣器并沒有直接升上高空,而是沿著云中城的每一層低空飛行,他們擺動著機翼,旋轉著機身,似乎在表達著自己的眷戀與最后的致意,但無人能夠明白他們此時的心情。
那些劫后余生、在欣喜和感動中互相擁抱的人們,發現了從天空中飛掠而過的飛行圣器,那圣紋十字劍的徽章昭示著他們教廷守護者的身份,就像巡視領空的雄鷹,驕傲而充滿力量,人們向天空大聲歡呼致意,拋撒著他們所能拋灑的一切東西,鮮花、帽子……
人人都充滿了喜悅和興奮,無人知道翱翔于天空的騎士們正奔赴死地,西格瑪望著這滿城歡騰的景象,不由思考著……那坐在駕駛艙內,最后一次俯瞰著令他驕傲的圣城的騎士們,此時的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是否留戀著他的家鄉,留戀著這座城,留戀著他所摯愛的每一個人,他是否有為他驕傲、等他歸來的心愛的家人們,是否有喜歡著的姑娘,是否有約定等著他們回去履行……
一聲猛烈的呼嘯過后,飛行器的尾部噴射出濃烈的圣光粒子流,強大的推進器推動著飛行器掠上高空,又掀起了一陣驚叫和歡呼,西格瑪側耳聽到,圣戰廣場之上的圣職者們也在注視著這一群飛翔于高空的同僚,低聲討論著他們的任務,他回過頭去,身為克雷芒心腹的海倫娜也滿懷擔憂和期待地望著這一批飛行編隊……原來他們都不知道,知道這件事情的,唯有下達命令的克雷芒、猜到了真相的西格瑪,以及這一批慨然赴死的人們。
他閉上了眼睛,害怕激烈變幻的眼神出賣了他的情緒。
然后他聽到了驚呼聲,死靈法師猛然睜開了眼睛在遠方尚未完全散去的殘云之中,一架碩大的魔導飛行器穿過云層。向著云中城的方向狂飆而來,它以云層作為遮蔽,通過天氣控制儀的掩護在圣光驅散黑云之際就已經摸到了足夠近的位置,而且正在不斷下降高度,那碩大的機體之中不知貯藏著多少危險而致命的物質。就算不去撞擊重要目標。隨便墜落在云中城的某處居住區,就能造成恐怖的傷害。
更重要的是……它的方位離教廷的攔截部隊足夠遠,而且中間隔著大片大片的尚未散去的雷云,那殘留的云氣雖然無法主動造成落雷傷害,但其中蘊含著的混亂暴虐的元素力量依然積蓄著大量的能量,狂暴地等待著宣泄,貿然穿梭過去。以圣殿飛行器那龐大的身軀和特殊材質構建的機殼可以安然無恙。但教廷的攻擊編隊則……
但教廷一方的空騎士們猛然加速轉向。
他們在人們的驚呼聲劃過大大的回旋,迅速拔高,猛然沖進充滿了死亡的云層之中,狂亂的雷擊轟打著飛行圣器的軀殼,混亂的元素洪流干擾著圣紋的正常運作,擊毀一個個圣器的部件,粒子速射炮脫落、左機翼斷裂、尾翼失靈……但這一切無法阻止勇士前進的腳步,悍不畏死的騎士們沖過雷云電網的攔截。追向想要傷害圣城的敵人,哪怕已經有一架接著一架的僚機無助地墜向大地……
但雷網之后。迎接他們的是璀璨的魔法光輝,從那架圣殿飛行器上掠出了一連串呼嘯而過的元素飛彈,然后是轟鳴而來的連珠火球,這架飛行器顯然是圣殿蓄謀已久的一擊,無論是性能還是武器配置,都遠超之前的任何一架飛行器,已經被雷云擊傷的飛行圣器笨拙地躲避著敵人的鎖定,卻被一個接著一個擊墜,但仍然有最堅強的騎士穿過密集的火力網,執拗地迎向強大的敵人。
但任何人都能看出……他們的任務要失敗了,在呼嘯而來的龐然大物面前,三架傷痕累累的飛行器是這么得渺小脆弱。
圣戰廣場的圣職者們紛紛發出了嘆息聲,隨即,為戰死袍澤的禱告聲慢慢響起。
西格瑪回頭看了一眼祈禱之池的方向,也準備好動身,他雖然無力阻止這架飛行器墜落,但假使其中裝載的確實是瘟疫病毒或者是致命毒素一類的東西,死靈法師依然可以盡最大的努力制止慘劇的蔓延,以免讓毒素的擴散傷害到更多的人。
“不行嗎……”蒼老的嘆息聲響起,克雷芒緩緩地從控制室中走出,望著已經是風中殘燭、隨時都會熄滅的飛行編隊,輕聲嘆道,“還是我來吧……”
西格瑪皺了皺眉頭,連他都能看出來,代理教皇此時的狀態并不好,長時間的精神力消耗和負擔,剛剛的巨量圣光消耗,一切的一切都將老人的狀態削弱到了最差的程度,如今的克雷芒出手,效果不會比圣域強者高到哪去。
但他無法勸阻什么,所有人都心懷憂慮,但卻無法阻止這位老人去盡他的義務,如果說如今穿梭于天際、在殘存的雷云與颶風中艱難前行的騎士們是職責所在,那在此刻挺身而出,也是教廷唯一駐守于此的傳奇強者的使命。
“大人!”但下一刻,海倫娜那驚訝的聲音響了起來,她指著天際,“是來自截擊編隊的光頻信號!他們正在向教皇宮發出光頻信號!”
光頻信號……是諾倫實現遠距離實時通訊的重要手段之一,通過光源的閃爍頻率和強烈程度來發送信息,通過預先設定好的編碼數列進行解析,距離雖遠,光線可瞬息而至,令消息的傳遞沒有滯后性,所以廣泛用于戰場和各種極端環境的行動,如今殘存的飛行器之上,閃耀出了不斷變幻的圣光。
“是無法完成任務、請求撤退的訊息嗎?”克雷芒嘆了一聲,“這是我作為指揮者的失職,并不是他們作戰不利,是我的錯,現在發出信號,同意他們……”
聽到這句話后,西格瑪的拳頭悄然收緊。瞳孔驟然一縮。
“不是!”下一刻,海倫娜大聲地喊道,她震驚地望著天空中光輝閃耀的頻率,圣域強者的神念輕而易舉地解析出了這光頻信號所代表的信息,“截擊編隊發回訊息。內容為……云中城的每一位圣職者都會恪盡職守!”
這句話令所有垂頭禱告的圣職者們猛然抬起頭來。親自確認著那來自天空的光輝,海倫娜所言非虛,光頻信號的發送方式在教廷內部流傳甚廣,即使是初階的圣職者,都能接觸到最基本的解析密文,那來自天空的、騎士們的最后的留言是如此真實,在漸漸散去的雷云、天空垂下的金色陽光以及無限天空的映照之下。又是如此夢幻。
仿佛置身于傳說。無數為光明而生、為光明而死的勇士們最后的怒吼,為了守護這一縷光明他們可以付出一切,哪怕代價是生命,無怨無悔。
云中城的每一位圣職者都會恪盡職守。
圣城之中,分散各處的圣職者也發現了天空之上的光耀,這解析而出的密文以最快的速度傳遞到了所有人的耳邊,人們望著天空,眼中閃著驚訝和茫然。他們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那天穹之上震撼人心的姿態、空中騎士們舍生忘死的沖鋒已經感染了他們的心靈。讓他們本能地明白,他們做出了自己的抉擇,并為此驕傲和震動。
騎士們的英姿,已經烙印在了這片天空之上,并會通過今日之人的口述,流傳到后世,永遠永遠。
“隊長,已經向教皇宮發出訊息,并且計算出了最佳的角度。我們雖然沒有辦法將敵人擊落于云中城之外,但也要讓它墜落在最安全的地方……我們將完成我們的使命,至于如何阻止災難擴散,就交給地上的同袍們了。”
頭戴圣器戰盔的駕駛員偏了偏頭,望著坐在后座的副駕駛,聲音依然平靜:“小子,再說幾句吧,平時總是嫌你話嘮,今天給你自由講話的權力,你大可以用喋喋不休的嘮叨和碎碎念來污染我的耳朵,我不會揍你的。”
“不急……等我們回歸父神的懷抱,在他的殿宇和樂園之中,再跟您講也不遲。”
“說得對……我們雖然即將死去,但回歸了父神的懷抱之后,亦能昂首挺胸,面對先我們一步而去的人們,我們無愧于自己的職責……”
然后,兩人陷入了靜默之中,任憑殘云呼嘯而過,他們距離著敵人越來越近……那黑色的機體,猙獰的外形,不斷噴吐著魔法光輝的武器系統魔法的產物,一件純粹的殺戮兵器,這些人將父神所賜予的智慧用于邪惡的地方,制作出了令人厭惡的武器。
而正因為如此……我們才不會輸,我們絕不會輸。
“隊長……你剛剛說,能讓我自由說話……”副駕駛的年輕人遲疑了片刻,“我想跟對面那個大家伙說句話,行嗎?就用我們的光頻信號。”
隊長詫異道:“跟這些邪惡的家伙有什么好說的?”
年輕人憨憨地一笑:“這里是我們的天空,這里是我們的圣城……對于想要闖進來大肆破壞的敵人,我們必須要讓他們明白一個道理,我們要讓他們知道自己在面對什么,我們要讓他們知道,他們將要面臨什么……”
“要義正言辭地對敵人發出控訴嗎?真符合你話嘮的風格啊。”隊長哼了一聲,“隨便你說什么吧,反正到了現在……”
“不,不是控訴哦……我只是想對他們說一句話……”副駕駛微笑著,按住了發出光頻信號的按鈕,聲音瞬間變得鏗鏘有力,“我想對他們說……”
“我部奉命撞擊你部!”
我部奉命撞擊你部!
天空之上、搖晃著傷痕累累的殘軀悍然撞向龐大敵人的飛行圣器發出的最后光頻,所有看到這一切的圣職者們再也無法抑制住自己的熱淚,大聲地向身邊的人傳遞著勇士們最后的話語,整個城市的人都無聲屏息,捂著嘴,望著天空,那三架殘存的飛行器迎著猛烈的魔法攻擊撞向敵人,兩架從兩翼撲擊,撞爛了飛行器引擎之后狠狠地扎進了機艙之中,最后一架在空中翻滾數圈,迅速爬升,如鷹般俯沖而下,從機體頂部斜插而入,尾部的噴射流發出了絢爛的光輝,一圈圈跳脫不安的粒子流層層爆發,一瞬間爆發的強大推進力強行改變了魔導飛行器的飛行方向,將失去了引擎和動力的龐然大物頂偏了既定的軌道,推動著它向一個方向猛然墜去!
搖晃,翻滾,四架飛行器糾纏在一起,向大地墜落,就像三只付出了生命代價的小鷹戰勝了龐大的雕,互相糾纏著、撕咬著、撲擊著,以令人震驚的勇氣戰斗到了最后一刻,人們靜默地望著這震撼的一幕,城中各處的強大圣職者奮力撐起有些虛脫的身體,驅動著疲憊不堪、黯淡無光的圣輝,向著墜落的方向全速趕去,天空中的同袍做出了他們的抉擇,他們也不會辜負他們的犧牲。
既眾志成城的圣光驅散遮蔽天空的雷云,整座城市陷入了某種沉重的靜默,某種壓抑許久的東西正在咆哮著、嘶吼著,呼喚著人們回憶起某些被遺忘的東西。
西格瑪深吸了一口氣,向前走去,他的步子越來越快,最終變成奔跑,然后高高躍起,駕馭狂風,順著圣戰廣場一躍而下,向著墜落的地點飚射而去。
自始至終,他沒有往后看一眼,沒有向克雷芒再看上一眼,因為他注意到,克雷芒的余光不止一次地悄悄注視著他在消耗了大量的圣光、精神力又極端疲憊的情況下,即使以傳奇強者的力量,也無法圓潤地控制住自己的精神力,終于被西格瑪察覺到了一絲端倪,這到底意味著什么,西格瑪真的不愿意去思考,不愿意去想象。
呼嘯的狂風迎面而來,風很冷,冷得徹骨。
ps: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