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聲,一副精致華貴的茶杯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衣著華貴的男人扯開了領結,在房間中來回得踱著步子,臉上寫滿了怒火,以及……掩飾不住的驚惶。
聲音響起的剎那,門就被推開,一位圣騎士確認了一下這個男人的狀態,又看了看地毯上碎成一灘的茶杯碎片,以平靜的語氣道:“大使先生,我明白您此時的憤怒與慌亂,但請相信這沒有任何用處,如果您感到心靈茫然,不妨向父神祈禱,聆聽圣光的聲音。”
“再者……”他用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道,“請將您失破的茶杯清理干凈,我們在房間的一角常備了簡易的打掃工具,另外,這只茶杯價值不菲,您必須照價作出賠償,稍有我們會將賬單送往帝國領事館的外務部門,請不要拖欠。”
“該……該死的!去他媽的賬單和茶杯!”那男人早就失去了貴族應有的儀態,揮舞著雙手大聲叫喊道,“我是神圣帝國的使者,是至尊陛下冊封的皇家子爵,在我的生命受到了威脅的情況下,你們必須保護我的安全!”
“正是如此,先生。”那名圣騎士正色道,“我們奉命以生命保證您的安全。”
“不不不,你們無法保證!我要的不是這個,我要離開這座城市,遠離這里,前往龍槍省,回到帝都!”這位帝國大使聲嘶力竭地喊道,“在這里我沒有一點安全感!看到了沒有,剛剛有一架該死的魔導飛行器墜落到地上了!爆炸的火光在這里都能看到!再往前一點。那電閃雷鳴的天氣,該死……元素聯邦已經與云中城全面開戰了嗎!你確定那不是一名傳奇雷系法師在釋放雷云風暴?”
“先生。你無需驚慌,我的同袍們用生命阻止了危難的發生。全城的信徒們用連在一起的心與對圣光的向往,沖破了那遮蔽天空的雷云……這是您親眼見到的事情。”說到這里,圣騎士那平靜的臉上涌現出了一股奇妙的情緒,混雜著激動、自豪、震撼和神圣,今天下午短短的幾個小時間,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足以令任何一個向往光明的人受到鼓舞,永世難忘。
但大使先生在圣騎士看來,顯然不是一個向往光明的人。聽到這令人震撼的奇跡,他沒有表現出什么感動的情緒,反而充滿了焦躁和不耐煩,在生命的威脅面前,他的本性被暴露無遺,這個男人不在乎什么萬眾一心、沖破雷云的奇跡,也不對圣騎士們令人震撼的犧牲表示感動,他只想快點逃離這個城市,他對圣光完全沒有信心。
圣騎士將眼中的不屑和鄙夷藏在心底。極有耐心地聽著對方近乎于歇斯底里的念叨:“但是你們的敵人來勢洶洶,怎么會善罷甘休?如何對抗敵人、如何守護云中城是你們的事情,與我完冇全沒有關系,我只想離開這里!你們不能阻止和軟禁我!”
“當然。我們不會軟禁您,先生。”圣騎士平靜道,“而且教皇宮已經通過了撤離的決議。除了負有職責的圣職者之外,無辜的人不應置身于危險之內。全城的人將陸續撤出,當然您也不例外。我們沒有任何將您軟禁的理由。”
“那還不放我出去!”帝國大使幾乎都要崩潰了,跺腳道,“不會軟禁我?那你們在干什么?在克雷芒冕下發表演說之后就開入帝國領事館,分別羈押了所有人……”
“不是羈押。”圣騎士煞有介事地糾正道,“有情報顯示,云中城混入了敵人的內奸,我們一來是防止內奸傳遞消息造成破壞,二來是為了保護……”
“夠了!住口!我沒有閑心跟你糾纏這種文字游戲,讓我們步入正題!”用含蓄的語言進行來回的交鋒,揣摩著對方的語意,意味深長地對視一笑,懷著只有兩人才懂的默契……這種貴族式的語言交流曾經讓大使先生極為沉迷,以為語言是一門優美的藝術,而現在,跟這個呆頭呆腦卻認死理的圣騎士卻讓他深刻感受到“說人話”這種事的重要性,他怒吼道,“我只關心一點,我什么時候才能離開云中城!”
“恐怕要很久,先生。”圣騎士不無遺憾地嘆息道,“根據大紅衣主教們的決意,我們必須優先撤離平民。您作為有爵位的貴族,理應本著英勇與憐憫的貴族精神,將機會讓給更加弱小、需要幫助的平民們,在此之前,請耐心等待……”
此時的大使先生只想破口大罵,去他娘的貴族精神,去他娘的平民優先,這群腦袋抽筋的傻逼圣職者居然將這些令人笑掉大牙的場面話當真了,貴族的生命何等高貴,他們受著良好的教育,作為帝國的中流砥柱,肩負著人類的未來,為什么要給賤民們讓路?這般頑固不化,活該他們的圣城被那勞什子圣殿攻擊,此時大使先生都恨不得開著一架魔導飛行器撞死這群傻逼……但這些話,他是萬萬不敢說出口的。
他也知道,自己無法改變這群圣騎士的想法……他們不會被收買,不會被語言打動,尤其是經歷了剛剛兩場近乎傳說的奇跡,這些熱血上腦的理想主義者的士氣已經暴漲到了氣勢如虹的狀態,狂熱得令人發指。
也就是說……他無法改變現狀,只能困守在這房間內,惴惴不安地祈禱著,祈禱著他能夠平安,不會被傷害,能夠及時地撤離……
帝國大使的心被恐懼所塞滿,軟軟地坐倒在了地上,抽泣了幾下,居然像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
神圣帝國駐云中城大使……這并不是什么令人艷羨的肥差。
雄踞圣劍省的光明教廷對于神圣帝國而言,完全是國中之國,這群控制著諾倫信仰、在民間有著極佳號召力的圣職者是歷代皇帝的心腹大患。每一位君王畢生都在琢磨著如何讓皇權徹底壓倒教權,在這種情況下。除非皇帝陛下腦子抽風,否則絕不會派遣一名親近教廷和圣職者的帝國大使到云中城常駐……換言之。作為陛下的心腹和絕對不會倒向教廷的帝國大使,來到云中城注定要遭受圣職者們明里暗里的長期斜眼,完全不是一個值得慶賀的差事,所以被派到云中城做大使的倒霉蛋,多半是帝國內部政治斗爭的失敗者。
所以,既受到來自國內的嘲笑和排擠,又會被圣職者們防備和敵視,神圣帝國駐云中城大使,就是這樣一個悲哀的職位……而更加令人傷感的是。如今他還得面臨生命威脅,一群瘋子試圖用一顆該死的煉金炸彈摧毀這座云中城,而從最近他們鬧出的動靜來看,他們似乎真有可能做出這種事情……
多么可怕,多么令人傷感,那宛如黑夜的雷云,電閃雷鳴的夜空,每一道呼嘯而下的粗大閃電,還有那架巨大的飛行器……一切的一切令大使先生感受到了真實的恐懼和迫在眉睫的危機。想要立刻逃出這座城市,但是,圣職者不讓他走。
悲從中來,不可斷絕。大使先生仔細一想,似乎他現在能做的事情只有哭泣,不由哭得更傷心了……從克雷芒發表演說開始。一隊圣騎士就蠻橫地開進了領事館,將所有的冇人都趕到了獨自的房間進行保護。不讓他們進行串聯交流,他身邊沒有一個能說話的人。沒有嬌小能干的可愛侍女,也沒有孔武有力的護衛,這讓他好沒安全感。
這時,敲門聲突然響起,大使先生先是一驚,立刻掏出手帕擦干凈了眼淚,用力地眨了眨眼睛,發現不妥之后迅速拉開了梳妝臺的抽屜,取出了男性用的化妝品——這種東西是帝國貴族們的標準配置,有時候男人也需要化妝,化妝對于這些衣冠楚楚的貴族來講,其實是一件敷在臉上的面具,用于掩蓋真實的自己。
就像現在,出于一點最后的尊嚴作祟,他不允許任何人看到自己軟弱哭泣的模樣,他一邊用描筆掩蓋著哭泣的痕跡,一邊說道:“先不要進來,什么事情?”
“大使先生……”圣騎士的語調有些古怪,“您有客人前來拜訪。”
“客人?現在這種該死的局面和狀態,會有什么客人來造訪?”大使的心中頓時涌出一股不耐煩的情緒,但下一瞬間,他的全身一個激靈——在使館區武裝戒嚴的現在,誰能夠自由進出守備如此森嚴的帝國領事館,并拜訪他?
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自己,大使先生帶著最佳的狀態推門而出,他意識到,這也許是一個機會:“在如今的狀況,我依然代表著我的國家,不能失卻禮儀。我的武官參贊,我的書記員,我的侍從護衛……我想我必須鄭重對待此次的拜訪。”
令他震驚的是,圣騎士并沒有回絕這個要求,他遲疑了一下,點頭道:“您說的沒錯,那應該是一位您必須鄭重對待的客人。”
幾分鐘之后,大使先生見到了自己的部下和隨從,幾人沒有過多的語言交流,只有互相的眼神示意,同樣的危局令他們坐在了同一條船上,多了一分親近,子爵大人腳下生風,快步走到了會客室,兩位圣騎士守在門前,見到他之后,面無表情地將門打開。
里面有三個人,一個年輕人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剩下兩個人站在他的身后,其中一人一身紅衣,眸子也如酒紅色,渾身上下散發著優雅精致的氣息,仿佛來自一個沉淀了十數個世代的高貴氏族,另一個人則是一身黑色風衣,滿臉虬髯怒張,長相豪邁孤傲,一臉“我是非常能打的打手”的模樣。
那年輕人則是一身法師袍,一頭黑發,渾身散發著一種吊兒郎當的氣息,正隨意地與站在身后的隨從談笑:“加魯魯,我覺得你應該去找一個煉金術士,在雙手的血肉中植入兩副合金鋼爪,以人類形態戰斗時,鋼爪從關節中刷地彈出來……”
那名隨從則是板著一張臉,正兒八經地回答道:“殿下,我覺得完全沒有必要。”
“那你會不會一種從天而降……不對,口吐冰霜之息的名叫‘絕對冷凍氣’的技能?”
“殿下,我完全不會。”
這莫名其妙的對話讓領事館官員們面面相覷,好在拜訪者注意到了他們,年輕的法師看了一眼他們,指了指大使先生:“你過來,坐,其他人出去。”
這輕慢倨傲的姿態令人心生憤怒,能被派到云中城做外交官的帝國官員雖說大多都是政治斗爭的失敗者,但官僚就是官僚,貴族就是貴族,尊嚴不容輕慢褻瀆……但憤怒剛剛升起,年輕人身后的兩名侍從就冷冰冰地掃了他們一眼。
仿佛極地冰原的寒風吹過,無限的恐懼從心中升起,就像是被最兇惡的猛獸所盯上了一樣……這帝國領事館的武官參贊也是一等一的強手,體內的斗氣澎湃流轉,強橫無比,但被這兩個隨從一瞧,體內的斗氣流速幾乎瞬間停滯,他瞬間就意識到這兩名隨從的可怕身份,不僅不是人類,而且是圣域級的強者!
那這個能讓兩名圣域甘當隨從的人,到底是誰……
“沒聽清楚嗎?”那年輕人皺了皺眉頭,“回去收拾一下行李吧,如果你們的大使答應了我的條件,你們就可以離開云中城,回到帝都了。”
這句話像是一個威力強大的火球術,將所有人驚慌的心靈炸得七暈八素,其他人紛紛望向帝國大使,遲疑了片刻之后,很沒義氣地將上司留在了這里,紛紛向門口走去,每個人望向上司的最后一眼都充滿了哀求和鼓勵,不僅是大使先生,云中城的危局誰都很清楚,他們都不想留在這里冒險,都想早日離開這地方。
大使心中破口大罵,臉上露出了苦笑——年輕人這一句話,直接將他推到了相當被動的位置,對方的言下之意很明確……他必須答應對方的條件。
“我們就開門見山,步入正題吧,大使先生。”年輕的法師望著他,眼神漸漸變得冰冷起來,“鄙人西格瑪華盛頓,一名死靈法師,你也許聽說過我的名字。我希望你做得事情很簡單——回到帝都,給我們偉大的皇帝陛下帶一個口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