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楨沒花什么功夫就說服了鐘雅越進京。鐘家上下就沒有人不想繼續抱廣平王府大腿的,只是從前廣平王與世子高楨都表現得十分冷淡決絕,他們知道事情無望,才不敢多言。如今高楨愿意給鐘雅越一個機會,他又怎會拒絕?幾乎是高楨一開口,他就立刻答應下來了。
不過在是否隨廣平王船隊進京一事上,他有了些不同看法。京城是一定要去的,但不能去得這么急。鐘二太太還病著,一兩天內是沒辦法動身的。所以,即使他再想登上廣平王府的船,給自家扯個大旗,也心急不得。而老家那邊,他剛派了人回去報告中舉的喜訊,回信還沒到達濟寧呢。他總要知道自家父親有什么打算。不過為防鐘老太太與大房諸人拖他后腿,也是防備自家父親新納的妾室耍花招,他打算接到信后,無論父親叫他做什么,都會打發人再送一次信回去,告知父親他準備攜母妹入京,依附廣平王府備考的消息。但信送出去同時,他也會立刻帶著母妹出發上京,不用等老家再次來信,也免得有什么人打著“照拂”的名義,跟了他一道去。
高楨見鐘雅越還能保持冷靜,能為了父親的感受與母親的身體,婉拒登上王府的船回京,心里頗為滿意。就算是有心抬舉,他也希望自己看中的,不是一個為了功名利祿就將良心拋諸腦后的不孝無德之人。鐘雅越所為,恰恰證明了他確實有被抬舉的價值。
高楨心情好,也樂得放下架子,隨鐘雅越回對方住處去拜見了鐘二太太,說了幾句安慰的話。鐘二太太見到他來,歡喜不已,病都仿佛好了幾分。鐘雅越之妹鐘雅清也是緊張而不失禮數,待高楨恭恭敬敬、客客氣氣,沒有半點逾越之舉,不象她姐姐鐘雅致。總是處處述說著跟高楨之間的所謂“情誼”,絞盡腦汁拉近兩人之間的關系。高楨對此十分滿意,這個表妹既然沒有妄想,那他也樂意出一把力。為她尋個好親事。
他沒有在鐘家母子三人寄居的小宅子里停留太久,就先行離開了。臨行前,他將墨池剛剛奉命在附近藥店里購來的幾樣滋補藥材留給了鐘雅越,讓對方為其母補身,又留下了一百兩銀子的盤纏。
雖然鐘家不缺這點錢。但鐘雅越母子三人離家已久,滯留在外已經超過一年的時間,既要租宅子,又要請大夫吃藥,還要應付鐘雅越日常在外交際的花費,手頭上的錢已經不多了。鐘家老家那頭,因鐘老太太與鐘家大房不滿,也不曾送銀子過來。鐘二老爺本來還時不時給妻兒捎點零花,近半年來也沒有了消息。鐘雅越如今花用的,已經是母親夏天時變賣了冬衣換回來的銀子。如今眼看著冬日將至。他還穿著秋裳,再沒有銀子,他都不知該如何是好了。打發人往家中送信報喜,也有要錢的意思。如今得了高楨這一百兩,正好夠他們置辦冬衣,并做路上的花費。等到了京城,廣平王府自會安排好他們的住處。
鐘雅越感恩戴德,一路千恩萬謝地送了高楨出門。他身后頭,鐘二太太與鐘雅清已經感動得眼圈都紅了。后者抱著那一包紋銀,挨近了鐘二太太身邊:“母親您瞧。這下咱們不必再向家里求助,也有銀子了。女兒一會兒就去給您買冬衣。哥哥如今中了舉,出門交際也不好再穿去年的舊夾袍,不如再給他做件新絨衣來?”
鐘二太太哽咽道:“不必非要絨衣。那個貴,給你哥哥做幾件緞面的棉衣就好,若有皮子,也弄一塊來,縫在新袍子里頭,也很暖和。母親如今也不出門見客。買幾件舊棉襖穿著就是了。倒是你,身量比去年又長高了些,衣裳早就不合身了,合該重新做兩件新衣裳才是。等到了京城,說不定王爺還會召你兄妹倆過去一見,沒件象樣的衣裳,成什么樣子?雖然世子說了會照應我們,可也不能連這種小事,都指望著王府安排。那一百兩銀子,你省著點花,夠用到過年的。等年下我陪嫁的莊子租子送到,明年的花費便也有了。”
鐘雅清柔順地答應著,眼里閃爍著快活的光芒:“母親,家里若知道王府愿意抬舉哥哥,是不是就不會逼我嫁給他們看中的人了?咱們家以后還會象從前一樣,搬回京城去么?”
鐘二太太頓了頓,才道:“這些個還要看王爺與世子的安排,咱們聽話照辦就是了。有王爺與世子撐腰,大房斷不敢再威逼我們,你父親也會……多想著我們些。你千萬記著,只要王爺與世子愿意為我們母子三人撐腰,就沒人敢再逼我們,所以你無論如何,也不能惹王爺與世子不高興,尤其是不能學你姐姐……”
鐘雅清爽快地答應了,還呸了一句道:“我跟姐姐才不一樣呢,我沒她那么不要臉!”
鐘二太太嘆了口氣,臉上露出一個苦笑。鐘雅致其實是被親人教壞了,而她這個做嬸娘的,當初也沒存什么好心。因著鐘雅清被搶了婚事,她心中存了怨恨,看著大房一家上躥下跳,只當看笑話而已。仔細想想,若他們夫妻當年能多勸一勸鐘大老爺,或者攔著些大房婆媳的荒唐舉動,如今鐘家二房的境地大概就完全不一樣了。
時過境遷,在經歷過種種挫折后,她再往回看去,才能體會到當初的自己是多么的自私,能有今日,又是多么的幸運。她如今什么都不想了,只記著一件事:廣平王府的大腿,一定要抱牢了,王爺與世子叫她母子三人做什么,他們就做什么,絕不會有半點私心,更不會有半點違逆。有些錯誤,犯一次就足夠了。
高楨離了鐘家,在城里轉了一圈,買了些本地特色的糕點小吃,便提著往驛站去了。與趙琇已有半日未見,他心里怪想的。
可惜到得驛站時,張氏已經結束了小睡,精神奕奕地坐在正堂與他說話,謝過他送來的糕點。高楨雖然能跟趙琇面對面相見,卻沒能得到單獨談話的機會。眼看著晚飯時間快到了,他必須得回船上去陪父王用晚膳,他也只能先行告辭。趙琇送他出門的時候,他抓住那一點點的時間,跟趙琇聊了一會兒天。不過趙琇心里惦記著方仁珠帶來的消息,把時間都用來聊京中的消息了,一句私話都沒有,讓高楨離開的時候,心中遺憾不已。
趙琇哪里知道他心里念叨著什么?搬進驛站里不到一日,便又見了高楨一回,還得了他送來的濟寧特產,她心情好著呢,晚飯也用得香,晚上一覺睡到天亮,用過早點后不久,就接到了方仁珠的帖子。
方仁珠再來,兩人談天說笑,一日便過去了。她們心中也清楚,明日一別,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了。明日一早送行的場合里,出現的都是方崇山等官面上的人物,又或是本地的士紳,女眷是不會參與的。她們只能現在就正式向對方辭行,依依惜別了一番。
方仁珠贈了幾部新書、兩卷平日收羅來的本朝名家畫作。趙琇回送的則是在杭州采購的名茶一匣,茶具一套,另有一幅自己的畫作,畫的是西湖春景,卻是拿在杭州時畫過的幾幅寫生拼揍起來,重新畫成的大圖。方仁珠喜歡得不得了,連連說總有一日,要親眼去看一眼西湖,看它是否如圖上畫的這般動人。
趙琇別了方仁珠,陪同祖母張氏回到了廣平王船上,再次開始了回京的行程。天氣一天比一天冷了,而且越往北走,天兒就越冷。過黃河的時候,河面上都開始結冰了,船隊花了好些功夫,才順利渡過了對岸。之后倒是一路順利,不曾遇過什么大風雪,直到過了滄州,雪方才漸漸大起來。
廣平王決定要在天津躲幾日風雪,等天氣晴朗了再進京。不過隨員之中,有需要回京向宮中報信的,又或是回王府里吩咐人做好迎接主人準備的,就必須冒著風雪,沿陸路騎馬進京了。得了消息的天津知府蔣四老爺,特地帶了人趕到渡口來,迎接自家外甥廣平王。
雖然廣平王依然行動不便,但外頭大風大雪的,繼續住在船上已經不大合適了。他便在兒子高楨的攙扶下,由蔣四老爺領著,住進了天津知府衙門的貴賓館。貴賓館是兩進的院子,勉強夠他們父子帶著近侍住下,不過王府長史等屬官,除了要回京的人以外,就必須得住在驛站,每日過來聽候吩咐了。趙琇與張氏是女眷,倒也沒那么講究,熟門熟路地住進了后衙,就住在那年趙琇曾經住過的院子里。
張氏與蔣四太太在京中就曾見過面,如今重逢,每日在一處說笑,倒也投契。蔣雯就更是沒有了往日的妨礙,直接在內宅中來回,天天來尋趙琇說話。她與人混得熟了,便不象初識時那般靦腆,許多不好在別人面前說的話,也敢在趙琇面前說出來了。
趙琇也大大方方地問起京中的消息。從方仁珠處得知丘家現狀后,她還是挺關心后續的。
對此蔣雯直接一哂:“當初我看了京里來的家信,真以為皇后娘娘是挑中了丘媛進宮為妃的,如今才知道她的心思深著呢。如今丘家麻煩纏身,御史參個不停,眉山伯都被宣進宮中被皇上狠狠訓斥過一回了,皇后娘娘就象沒事人兒一般,半句好話都不曾為他家說過,哪里象是真心要為丘媛張目的樣子?”
趙琇連忙問:“丘家又攤上什么事了?莫非真個跟其他有心要送女入宮的朝臣斗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