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期在溫泉莊子上休養,已有半年沒在京中公開露面的廣平王,忽然從小湯山回京城來了。親王車駕儀仗大舉進了城,一行足有上百人,驚得行人紛紛駐足圍觀。不到半日功夫,全城上下就都傳遍了。
建南侯府自然也不例外。
趙琇下了課往祖母張氏的院子里用午飯,就聽到烏來興的老婆在向張氏稟報此事。張氏十分驚訝:“先前沒聽說呀?侯爺從衙門回來了沒有?若回來了,趕緊讓他派個人去王府送帖子請安。若是還沒回來,就打發人去衙門里告訴一聲。”
趙琇聽了便道:“祖母別著急,哥哥還沒回來,我們也能給王府送請安帖子。王爺既回了王府,宮里必定很快就會知道了,哥哥在衙門里只怕早已得了信兒。”
張氏便吩咐汪福來去送帖子,然后往背后引枕上一靠,開始嘆氣:“說起來咱們也有小半年沒見過王爺了,世子倒是每個月都必來一回,可王爺就真真是許久沒露面了。偶爾回一趟京城,也只在王府里待著,過了一夜便又離城,咱們也不得見。不知王爺如今休養得如何了?葉大夫的藥可曾見效?王爺的眼睛……不知是否又有了起色?”
趙琇想起上回高楨寫來的信,只說有了起色,卻不提具體的情形,心里也有些拿不準:“想來總是有的吧?這不是十天半月的功夫,而是大半年呢。或沒有起色,王爺與世子脾氣再好,也不會繼續信任葉大夫的,早就換了人。”
聽著張氏便又開始發愁了:“既是有起色,怎的還大半年不露面?若連葉大夫這樣的醫術。治了王爺這些年,還是不見什么成效,那王爺難不成這輩子就真的沒法再看見了?”
趙琇想想,心里都有些難過,但現在什么情況都不清楚,她只能盡量往好的方面想:“看世子來信,似乎并不是非常愁苦的樣子。想來應當還是有成效的。”
張氏嘆氣:“但愿如此吧。都這時候了。再過不到一年的時間,你就要過門了。若是到了那一日,王爺都不能看著世子娶妻。豈不是遺憾?”
趙琇咳了一聲,自己都忍不住有些害臊了:“祖母,這話說得太不吉利了……”
張氏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話說得有些歧義。不好意思地笑笑,就立刻轉移了話題:“王府那邊一直在修屋子。聽說這半年已經修得差不多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完工呢?等那邊修好了房子,我們才好過去量尺寸打家具呢。這至少也得留上八個月的時間,否則就怕來不及。”
趙琇眼神有些飄忽:“應該是差不多了。月初聽聞屋子里頭已經在扇灰了,正打窗格子呢。”
張氏盯了孫女兒兩眼:“你怎么知道的?”但很快又反應過來,“準是世子在信里告訴你的吧?”
趙琇訕訕笑著。其實她與高楨之間,是定期就要通信的。這信家里除她之外。再沒別人會看,甚至不知道每封信都寫得很長。從廣平王府整修房舍開始,高楨就一直與她保持聯系,他想要把自己的院子修成什么模樣,哪里添個亭子,哪里雕個花窗,哪里種棵海棠樹,哪里要挖蓮花池,都會事先跟她溝通過,兩人有商有量的,商量出結果了再由高楨給自家王府總管遞信,照著他們商量的結果去改建。
若是哪一日,兩人中有哪一個忽然有了新的念頭,也是一樣互相通信商量過,再叫負責工程的人去改。趙琇慶幸自個兒不是愛折騰人的那個,頂多就是要求在涼亭中掛某種卷簾罷了,高楨卻已經添建過好幾回東西了。
趙琇屋子里,連廣平王府世子院的新圖則都有三四個版本呢,修整房子的進度如何,她是再清楚不過了。要是一切順利,入冬前就能結束所有的修繕工程,明年開春就能移植花木,幾個月過去,花木開得最好的時候,就是她以新嫁娘的身份走進王府的時節了。
這是她跟高楨兩個人商量好的未來家園,她雖從未親眼見過,心里就已經知道了是什么模樣,想起來就覺得快樂,對未來所有的期待都帶著甜意。
趙琇心里想著這事兒,就不由得有些走神,嘴角不知不覺間就露出了笑容來。
張氏見狀了,心中也欣慰,卻忍不住再挑剔孫女兒一回:“笑什么呢?坐規矩些。你跟世子通信也沒什么,只是別太張揚了。如今已不是小時候了,你們明年就要成親,別叫人在這時候講你們的閑話。”
趙琇沖著她甜甜笑了一下,答應下來:“我知道了,祖母。”
張氏見著孫女兒的笑容,心又軟了,道:“盧媽昨兒送了首飾花樣冊子進來,預備給你打陪嫁首飾的,你可瞧見了?有沒有中意的式樣?”
趙琇有些猶豫:“還有將近一年呢,除了一些規制的金銀首飾基本就那幾個花樣以外,其他的是不是再等些時候才打?就怕這時候打好了,款式到明年已過了氣,反而叫人笑話。”
張氏想了想:“就照著最穩妥最不容易過氣的樣式打了吧,日后若有了時興新款,你再自個兒打去。若是等到明年才打新首飾,萬一來不及了怎么辦?倒是陪嫁的新料子,可以等到明年春天再采買也不遲。不過毛皮料子,還有西洋來的料子,珍珠寶石一料的東西,這會子很該預備起來了。那些東西可不是有銀子就立刻能有的。”
趙琇也有些煩心,備嫁時間挺充足的,但有些事情真不是時間充足就一定能辦好的。如今她跟著宮嬤嬤與左嬤嬤學了大半年,也知道了許多從前不知道的規矩。比如宗室女眷們的首飾,那都是有講究的,不同季節戴什么,不同的場合戴什么。都各有不同,而且還不能僅僅各備上一套。比如配大禮服用的金玉頭面,起碼也要有兩套完全不同的首飾,否則每次出席大場面總是一個打扮,別的宗室女眷瞧了,就該笑話你是個窮酸了。
除此之外,新年或重大節日里進宮朝賀是一種首飾。日常請安是一種首飾。賀壽時是一種,出席婚禮是一種,出席喪禮是一種……不同的首飾需要的材質不一。花紋樣式不一,全都是有講究的。若是錯了規矩,把不同場合里戴的首飾給弄混了,是要引人取笑的。再嚴重一些,還有可能攤上個大不敬的罪名。因此絕不能輕忽。
若是娘家實在沒有財力,沒辦法為出閣的女兒準備這許多套首飾,那至少也得有三四套拿得出手的頭面,可以應付基本的場合。新媳婦過門后出席皇家的正式宴席。不至于露了怯。新衣裳可以幾天就趕制出來,新首飾卻沒那么容易打好。不事先準備妥當,新媳婦是很容易叫人挑剔的。至于再往后。夫家會不會為她添置新頭面,那就要看新媳婦的本事了。
趙琇要嫁的是親王府世子。從指婚之前開始,張氏就在為她的嫁妝做準備。除了這兩年京城侯府里積下的銀子,老家那邊也送了一大筆銀子過來備用,各種金銀珠寶都搜集了許多。京城這邊有好幾家人都在為即將嫁入皇家的女兒備嫁,資源緊缺,所以趙家只能命人往南邊置辦去。威爾斯洋行可是派上了大用場,幫著搜羅了不少好東西回來呢。
如今張氏為趙琇準備用來打首飾的材料,金玉有,白銀有,翡翠瑪瑙有,青金珊瑚也有,還有洋行那邊送來的各色雜寶,全都拿匣子一個個裝了,只等著特地從江南聘來的匠人到達,張氏與趙琇選定了樣式,就要開始打制了。
趙琇心里轉了幾個念頭,就對張氏說:“叫人把京中如今能找到的好首飾式樣冊子都找了來,我再好好瞧一瞧吧?我平時出門也少,能見過幾個花樣?想來見識還有不足,總要都過了目,才知道哪個好,哪個不好呢。”心中想的卻是,這種事是不是可以跟高楨商量一下?看他喜歡別人戴什么樣的首飾?還有嫁妝里的各色成衣與衣料,也最好問問他的意思,才好擇了合適的顏色紋樣呢。
先前高楨總是待在溫泉莊子上,兩人往來通信還要耽擱不少時間,如今他回了城,說不定用不了多久,就會跑建南侯府來了,到時候兩人也許能面對面商量一番?
這么想著,趙琇心里就有些熱,想著高楨什么時候會來呢?
高楨如今一時半會兒還顧不上心上人這頭,回了王府后,他先扶著父親廣平王在正院上房里歇下,自個兒就整理了衣冠,便往皇宮去了。
父王雖然身體有了很大氣色,但在趕路勞累之后,還是要先歇口氣的,明兒再進宮也不遲。但他這個做兒子的,卻有需要為父王打個前站,在皇祖母面前先好好解釋一番才是。
太后聽聞長子回府了,也非常驚訝,一見了長孫便連忙拉著他問:“你父王怎么了?可是病情有了什么變故?葉大夫怎么說?”
高楨微笑著安撫她道:“皇祖母別擔心,父王一切安好,病情并無變故,反而還好了許多,眼睛已經可以看路了。”
太后大喜:“果真?”又開始抱怨:“你父王都回了城,怎么不來見我呢?倒叫我牽腸掛肚的。”
高楨忙道:“父王還有些累,想著養一養精神,明兒才來見皇祖母。”
太后這才滿意了:“那皇祖母就等著你父王了。”又提起了葉大夫:“果然是位神醫,你們可得好好賞他才是。”
高楨便嘆氣了:“葉大夫不太好呢,他如今病倒了,皇上派過去的太醫診治過,說是風寒,開了藥給他吃下去,誰知病得越發重了,這次回城都沒辦法跟著回來。還是他自個兒昏迷了半日,中途清醒了,掙扎著給自個兒開了方子,叫人熬了藥來吃一劑下去,才好了許多。孫兒就吩咐他且在莊子上養兩天,等好了再進城來。”
他深深地看了太后一眼:“皇祖母,您說皇上都給父王派了什么太醫來?一點風寒小病,居然還治得人越病越厲害了。葉大夫燒得糊涂了,都能一劑藥把自個兒治好了,怪道那兩位太醫都只能給他打下手呢。”
太后的臉色變得有些古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