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金祥殿。東殿內廳,符金盞輕聲道:“一會兒我便不出面了,留在這里聽聽便是。今天陛下要與大臣們商議大事?”
郭紹把目光從桌案上的奏章和圖紙上收起,看向符金盞點頭稱是。他站了起來,望著窗外巍峨的重檐宮殿,不禁說道:“這個位置,只是走上了一個臺階。天下還很大,四方不服王化,甚至威脅中原,此時依舊任重道遠。”
符金盞道:“天下久經戰亂,凡事不能一蹴而就。”
郭紹踱了幾步,忽然抬起頭來,眼神一凝,“但是,總有一天大周將站在巔峰,威服四海,建立不世之基!”
符金盞被他野心勃勃的目光感染,情緒也有些激動,用鼓勵的口氣道:“我相信陛下定能成就大事。”
郭紹此時又意識到自己是這個世上獨特的人,現在又大權在握,沒有理由不去超越古人,他感覺體內的氣息在膨脹。
就在這時,宦官王忠入內,彎下腰恭敬地說道:“陛下,大臣們都到了。”
郭紹抱拳向符金盞告辭,轉身向門外走去。一行隨從簇擁著他來到一間寬敞亮堂的殿室內,他仰首從容地向上位椅子上走去。
一眾大臣立刻跪伏在地,恭敬地高呼萬壽無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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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身,賜坐。”郭紹抬起黃色的袍袖道。
一群人謝恩,分兩邊小心翼翼地落座。殿室內安靜了一會兒沒人說話,這時魏仁浦便站了起來:“臣與樞密使王使君商議后,有話上奏。”
上位旁邊站著的宦官王忠微微側目仰視郭紹,然后便道:“魏副使請言。”
魏仁浦沉吟片刻,便回顧左右道:“遼國內政昏暗,時有叛亂,但還不到分崩離析的地步。幽州是遼國必救之地,要收復失地,無取巧之法,只能與遼國分個高下勝負。
樞密院幾位同僚的見解,咱們得做好與遼國長期作戰的準備,終究還是比拼國力和武力。臣等主張,暫改‘先北后南’的國策,暫時擱置北伐。先派兵攻滅挑釁大周的南漢國;整頓西北諸州,補充禁軍戰馬。待我國養精蓄銳,平息內患之后,再北伐與遼國分個強弱!”
郭紹轉頭看向幾個宰相以及禁軍大將,詢問他們的主張。眾人紛紛附議。
大伙兒聚在一起議事,雖然只有三言兩語表明主張,但并非臨時起意。人們事先在底下都權衡好了。連郭紹也事先反復思量過,支持樞密院的主張……因為不能再立刻北伐。
他有點等不及的心情,苦于一時想不到比大臣們更好的辦法。
郭紹很快離開了這處宮殿,眾臣也告退回各自的衙門辦公。
此時郭紹的心情有些復雜,就好像有一口氣硬生生咽進肚子里。他心里覺得自己應該在這個時代大干一場,可擺在面前的卻還是忍耐,而且一時間別無選擇。
他坐在書房里神情不太好。一個人的心情便會影響周圍所有人,因為郭紹是皇帝。
從當值的王忠到下面的宦官宮女都小心翼翼,生怕撞到風口上。人道是伴君如伴虎,皇帝的權力至少在宮廷里很大,一句話就能殺這些沒有什么地位的奴婢,他一不高興,大伙兒能不提心吊膽?
實際上郭紹并沒有發火,他回憶起來,自己就算做了皇帝似乎也沒胡亂殺過人,哪怕是地位最低的奴婢。
及至中午,郭紹也沒離開金祥殿,就在東殿叫宮人送飯進來用午膳。
最近幾天都沒怎么活動,他胃口不好,上來的又多是不容易消化的大魚大肉。他隨便吃了一點,便放下了筷子。
王忠忙小心問道:“陛下想吃什么?奴婢讓御膳房重做。”
郭紹轉頭看他時,發現侍立的宮女急忙彎腰,畏懼地站在那里。郭紹一時間察覺到了什么。
他搖搖頭,說道:“罷了。”
王忠忙道:“御廚都是請的最好的廚子。”
郭紹見他們緊張的樣子,笑了一下不置可否,起身離開餐桌。
……王忠忙招了招手,叫宮女們把東西收走。他腦子浮現出郭紹離席時的那個不以為然的笑容、像冷笑一般有點僵,王忠吸了一口氣,拿袖子在白胖的額前擦了一下,回顧旁邊的人沉聲道:“陛下今天興致不好,你們都小心點!”
“喏!”幾個忙答了一聲。
一個小宦官道:“剩下不少菜,王公公賞一盤給小的嘗嘗罷?”
王忠指著一盤鹵制的雞肉,揮了揮手。那宦官忙高興得千恩萬謝。王忠忍不住罵道:“一盤肉就把你高興成這樣,沒出息的東西!”
那小宦官道:“人活在世上,還有比吃好吃的東西更舒坦的事兒么?”
王忠聽到這句話,一琢磨還真是。食、色兩大樂子,他們是宦官就少了一樣,唯有食是很重要的樂子,王忠感同身受,因為他也是個好吃的人,不然也不會長得這么白白胖胖了。
現在他又想到皇帝竟然吃飯都沒滋味了,這簡直是一件天大的事!
王忠平素很小心謹慎的,生怕失去了現在的地位……這些年皇宮里一朝天子一朝臣,多少宦官好不容易熬上來,一換皇帝就竹籃打水了,皇帝一般都會在重要位置任命自己人。王忠是前朝先帝身邊的宦官,而且還被牽涉進了權力之爭的風浪,現在還能坐著這么高的位置,當真不易!
就在這時,京娘過來找他談公事。
京娘雖在兵曹司活動,但兵曹司屬于樞密院衙門,婦人不能受官職;京娘便掛的是皇城司的腰牌。王忠便執掌皇城司的宦官,平素和京娘有些公務來往。
王忠心不在焉,忽然問道:“聽說花蕊夫人頗善廚藝?”
京娘被這么沒頭沒腦的話問住了,皺眉看著他。
王忠道:“花蕊夫人似乎與京娘交好,您能不能請她到宮里來,進獻一桌好菜服侍官家?”
京娘冷冷道:“官家的意思?”
王忠急忙用力搖頭,他知道這京娘也是經常出入皇帝身邊的人,要是亂傳皇帝的意思,給弄個矯詔的罪名下來,誰擔得起啊!
他說道:“只不過是雜家猜的,官家想嘗花蕊夫人的手藝。”
京娘一臉冷意,既沒有拒絕,也沒有吭聲。王忠心道罵道:嚇唬誰哩?要不是得官家的寵,老子還怕你?
京娘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下午派人到宮門外等著?”
王忠忙道:“哪個門?”
“西邊。”京娘說罷頭也不回就走,什么禮節顯然沒有。
京娘心里比較難受,她難以克制自己,并不在乎郭紹又三宮六院,但每次知道他對別的女人好,都會難受。不過她還是會遵從郭紹的意愿,哪怕是錯的,不知道為什么……也許是幼年時的經歷影響,也許是想讓郭紹醒悟,誰對他最好。
她很利索地出了宮城,乘車來到秦國公府。
孟昶和花蕊夫人親自將她迎入客廳,孟昶雖位居秦國公,但對京娘一介女流卻十分客氣。他寒暄了幾句,正要找話題恭維一番。
京娘卻毫不客氣道:“我今日前來,是來見夫人。”
孟昶頓時一愣,臉上十分尷尬,忙起身道:“你們談,我先回避……哈哈,婦人之間說話,須眉在場確是不便。”
京娘冷笑看著他,心道:你倒是很會為自己找臺階。
花蕊夫人挪了挪凳子,親熱地靠近京娘,柔聲道:“我在東京沒有親朋好友,就與京娘姐姐好,這么久你都不來,我還擔心你把我忘了。”
京娘的神色稍暖,她知道花蕊夫人說得沒錯,她現在本來就只是個弱不禁風的女子。京娘與別的女子心思不同,那些婦人之間常常勾心斗角,但京娘對柔弱的女子卻有同情保護之心,以前她建道觀就收留了一群可憐的女人。
京娘說話也比較直率,當下便道:“我不僅是來看夫人,還有一事相求。”
花蕊夫人笑道:“別說一件事,就是十件事只要我辦得到,也一定幫京娘姐姐。倒是有些稀奇,京娘在東京還有什么事辦不成,要來找我幫忙?”
京娘道:“官家想吃你做的菜。”
花蕊夫人頓時愣了一下,感到有些意外。她觀察了一番京娘的臉色,并未表現出高興的樣子,過得一會兒才說道:“真是……叫人沒想到。”
“或許有點唐突了。”京娘道。
花蕊夫人搖頭道:“這件事確實是我能辦到的……官家召我進宮的理由也真是……”
京娘的臉上閃過一絲難過,冷冷道:“或許他確實只是想吃夫人做得菜。”
花蕊夫人苦笑了一下,不置可否。片刻后,她又把臉靠近京娘的側面,小聲道:“在官家面前,我會站在京娘這邊的,我倆永不背叛。”
京娘沒吭聲,她回頭看了一眼門口,說道:“你進宮找什么理由交代,便自己想了。何時能出發?”
花蕊夫人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上,忙道:“可得勞煩姐姐等一下我,我至少得換身衣服。”
京娘道:“等多久?”
花蕊夫人沉吟道:“半個時辰(一小時)。”
京娘皺眉道:“換衣服要半個時辰?我等夫人一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