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州的風很大。郭紹駐留在這里,感覺最直觀的東西是西北的房屋普遍比中原的低矮,不知是建筑技術和材料的原因,還是太高的建筑容易被封吹塌。
隨行的官吏陸續設宴款待了到來的各族頭人,不過郭紹一直沒有親自接見他們。
他在一間屋子里,正反復看著掛在墻上的地圖。他手里端著一盞燈燭,風從門窗縫隙灌進來,吹得燈燭搖曳不定,矮房子里的光線也時明時暗。
就在這時,門“嘎吱”一聲響,風驟然變大。郭紹迅速用大手掌遮掩在來風的方向。
魏仁浦的聲音道:“陛下,臣去參加了宴席,形勢挺好。”
郭紹頭也不回:“此時的吐蕃諸部很散,又大興佛教,威脅不算大;西州回鶻、甘州回鶻最多威脅歸義軍那塊地。黨項才最重要。”
魏仁浦道:“陛下所言極是,臣也多方打聽到,黨項人全民皆兵,以武為尚,對我朝不過是名義上供奉,著實不能掉以輕心。”
郭紹現在了解的信息,和他腦海中“西夏國”的記憶吻合起來了。
他已經對課本上學的具體歷史知識忘了,愣是想不起西夏國具體是何時建國的,大概應該是在北宋……反正這國家很不好收拾,立國幾百年屹立不倒。
現在郭紹琢磨,黨項近期建國不是很恰當的時機……但就怕以后與遼國的戰爭陷入僵持后,西北這邊趁虛入寇!
此時郭紹最大的夢想:擊敗遼國,收復幽云十六州!他得提前避免各種不利因素干擾。
郭紹良久不語。
魏仁浦開口道:“只要靈州互市順利、河西商路暢通,我朝定能源源不斷地得到戰馬。人皆趨利,必定有中間的商賈拿馬來和咱們買賣,若是戰馬來得少,只是給他們的利不夠大……”
郭紹忽然岔開話題:“李彝殷真有一個女兒叫李月姬?”
魏仁浦忙道:“確有此事。臣問過黨項人,此女還頗有艷名,很多黨項人都聽過她的名聲……不過蠻夷女子,相貌奇異,未有教化不通道理,真人何如,便……”
郭紹道:“是什么樣的人不重要,只要她確實是李彝殷之女。”
魏仁浦道:“是,若是用親女聯姻,黨項人還是很有誠意的……嫁妝不會少。想當年漢唐與各族和親,也鮮有用真公主,但中原是要有誠意和睦,才會和親。”
郭紹點頭認同,隨口道:“如果李彝殷想反叛,他也犯不著送女兒過來冒險。”
這個時代的邦交,不流行簽和約之類的方式,文明秩序還達不到那個程度;聯盟更加直接原始,便是和親聯姻。
郭紹以現代人的想法,對漢唐和親國策沒什么好感……但是,在當時人看來,和親是很好的手段,犧牲一個女子換取和平,是完全合算的事;而且王朝還有一些觀念,認為女子在別國宮廷,能產生有利于國家的影響。
不幾天,郭紹得到稟報,黨項派來了貴族沒藏氏覲見。郭紹立刻接見了此人,主要是禮節上的重視,接下來便派魏仁浦親自與他相商。
沒藏氏作為媒人前來商議聯姻之事……這等聯姻,與民間嫁娶又有所不同,禮節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討價還價!
沒藏氏希望朝廷能以府、麟二州作為聘禮,另外想要周軍新甲一千副;撤換靈州暴戾的節度使馮繼業,保證和睦相處,不再對黨項諸部燒殺劫掠……而承諾假裝是戰馬兩千匹,并準許夏州等數州黨項人前往靈州互市交易;進貢朝奉大周為主。
魏仁浦先很爽快地同意了最后一個條件(撤換馮繼業本來就在皇帝的計劃內)。
然后直接拒絕了割二州之地,魏仁浦的理由是:“這兩塊地不可能商量,麟州和府州是大周大將折家和楊家的老家,朝廷若將其割給黨項管轄,將二人置于何地?”
魏仁浦說罷又安撫了一番,表示朝廷會增加聘禮的財物分量,以補償黨項。
至于盔甲,魏仁浦賣了個關子,因為不好直接拒絕黨項人三個條件中的兩個……會顯得毫無誠意。
魏仁浦道:“吐蕃、甘州回鶻也希望大周拿盔甲來交易,他們愿意用上好的戰馬來交換。”
果然沒藏氏馬上勸阻道:“定難軍是朝廷之臣,服從皇帝詔令;而那吐蕃、回鶻人不受圣旨,朝廷切勿授兵甲于外人。”
魏仁浦知道沒藏氏的意思,在河西走廊東南部地區,吐蕃人與一些黨項部落在爭奪地盤,甘州回鶻也與吐蕃人有聯盟;把盔甲拿來和吐蕃人交易,對黨項部落是極為不利的事。
魏仁浦道:“官家希望與西北各部都和睦相處,免生干戈。若是將甲胄授予夏州,怕吐蕃等部落認為朝廷不公……此時官家正在與大臣商議,或把甲胄賣給所有部族,或一個都不賣。形勢所迫,使君轉告西平王,還望明白官家的難處。”
沒藏不置可否,顯然對“聘禮”不太滿意。
魏仁浦趕緊去見郭紹。
郭紹道:“切勿談崩了!不過麟州、府州雖荒蕪,卻地勢位置要緊,這個沒得談,肯定不能割地……你可以承諾沒藏氏,照皇朝禮制,朕應有一后四夫人,至今只有二位夫人;若李月娥嫁與皇室,朕封她為賢妃。”
魏仁浦忍不住進言道:“陛下妃子的地位很高了……黨項女子為皇妃,會不會對朝政也有干系?”
郭紹道:“她一個黨項女子,在東京人生地不熟,能做什么?再說給名分地位,總比割要緊之地強。”
魏仁浦點頭道:“陛下所言極是。”
……魏仁浦再次與沒藏氏見面,說了新的條件。并勸說沒藏:“設府、麟二州并非對付定難軍,而是防備遼國。此地關系河東安危,官家不敢隨意予人。”
沒藏氏問道:“陛下答應封郡主為賢妃?可否先賜圣旨金冊?”
魏仁浦明白沒藏氏果然看重黨項女子的地位,當下便道:“只要談妥,應無問題。”
魏仁浦心里也有些琢磨,那后宮的名分應無大用,但就怕黨項女子果真得寵,那便真的會影響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