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哇。郭紹接到了圣旨,立刻兼程趕往揚州面圣,他沒有把十萬貫纏在腰上,不過心情大致如此。
在路上居然碰到了垂頭喪氣的李繼勛,于是郭紹與他一路走。郭紹不計前嫌,還故作淡定地好言寬慰道:“人在世間總有起落沉浮,沙場之上再有名的大將也難免失手,李將軍看淡點。”
“哼!”李繼勛好像很不爽。
也許他在心里正罵小人得志?郭紹不太計較這個,只是覺得李繼勛確實挺悲催的,他們那義社十兄弟李繼勛是老大哥級別的人物,很早就在高位了,這回想要再翻身真不容易;以后“大哥”在趙匡這個后起之秀的小弟面前,真不好放下面子哩。
數日后,一行人沿著驛道爬上一處緩坡。忽然之間,郭紹只覺眼前一闊。
雖然已進入秋季,揚州依然山清水秀,綠茵茵的原野、成片的莊稼,和天空蔚藍如水的天幕、潔白無瑕的云朵相映成趣……整個天地之間顏色是多么清秀、多么醒目。好地方!比畫兒里的顏色還自然還亮麗,而且更加遼闊更加有氣勢。
城樓和城里的房屋、塔,充滿著東亞古典建筑特有的韻味,古色古香,如人間仙境。在這戰亂的時代,居然有如此幽靜美妙的地方!這是世外桃源、卻繁華富庶,這是天堂的預備地、卻有著人間煙火的暖意。
渭渠(后世京杭大運河的一段)像一條綢緞蜿蜒在這青山綠水之間,水面如云如煙,鳥兒在水面輕輕掠過。一切充滿了詩情畫意。郭紹心中已無仇怨,完全被滌蕩干凈了,他覺得自己沐浴在美好之中,心中充滿了陽光,想對所有人微笑,想對所有人好!
江山如畫,讓英雄盡折腰啊!郭紹覺得沒有人不會愛上此時的這一片美麗土地,想要占有她,玩味她。郭紹真是詩興大,想要抄詩一,不然無法舒嘆此時的激動與贊嘆之情!
一隊戰馬正在城外歡快地奔騰,似乎破壞了這寧靜與柔美,卻絲毫不會讓人覺得突兀。如花的美麗,自然要配男兒的雄壯!
“咔、咔、咔……”整齊而沉重的腳步聲驚醒了郭紹。
他俯視下去,只見一面紫色的方旗被一個挺得筆直的將領雙手拿著,上書:大周。將領身后,兩列步兵正緩緩行進,隊列之整齊、步伐之有節奏,簡直如同是一場表演。鐵盔在上午的陽光成排,他們從頭盔到衣甲都是嶄新的。
鐵,泛著金屬特有的黑漆黑漆的光澤;兒郎們虎背熊腰的身體鼓起肌肉特有的線條,充滿了鐵血與力量。而士兵們手里的櫻槍,上面的紅色裝飾,就像點綴在力量中的一朵朵紅花。
“停!”將領喊出雄壯而擲地有聲的一個字,全隊立刻停止一動不動。
將領走到前側的道旁,拔出光閃閃的利劍,舉向空中,整個動作干脆利索。身后的士卒非常有默契,隨著將領舉劍的姿勢,兩隊人一轉身,分別面對著道路正中。
“啪!”眾人的腳一齊剁在地面上,形成悅耳的一聲響。真是雄壯而美妙的音樂!士兵們的動作毫無做作,自然而然,卻又十分整齊有氣勢,看得人好生高興。
不多時,后面的一對全都披著環鎖鎧鮮明的高大騎兵也走了上來。當前一個青年騎士上身向前傾斜,致禮道:“內殿直都虞候杜成貴,奉旨出城迎接郭大帥!”
郭紹記得杜成貴,去年在東京,帶儀仗去市井接玉蓮,就是杜成貴率內殿直騎兵去壯聲勢。對自己好過的人,欠過人情的人,郭紹總是有印象。杜成貴這廝從來沒聽他有過什么戰績,但一年之后,從都頭升到都虞候了。
“杜兄弟,好久不見。”郭紹微笑了。杜成貴也報以笑容:“末將開道,郭大帥,請!”
眾人一路前呼后擁向揚州城而去,李繼勛默默地在身后,雖然也一同享用了這樣的禮遇,但恐怕沒什么享受的感覺。隨行的還有一個五十余歲的老人,劉仁瞻,但郭紹不說時,沒人知道他是俘虜。因為劉仁瞻根本沒被像俘虜一樣對待。他看著雄壯的周軍氣勢,似有感嘆。
進得城中,郭紹瞇起眼睛,饒有興致地看著揚州城內的亭臺樓閣,垂柳深深,感覺南唐的一個“陪都”好像也比周朝的都漂亮。
等到了大周皇帝的行轅時,更是飛檐走壁、雕欄玉砌,磅礴寬敞的殿宇、小橋流水的幽景,無不叫人驚嘆。難怪后來李煜在詞中意境如此美,簡直一點都沒有夸張,他就是一個寫實詞人!
南唐國息烽火數十年休養生息,加上與各國商貿頻繁,從北方逃亡來大量文人才子和人口,果然富庶無比。也難怪南唐國一點北伐的動力都沒有,這邊如此富庶如天上人間,上至皇帝文武大臣下至士卒庶人、對滿目瘡痍的北方平原有多大的欲望?
而且這只是南唐皇帝的一處行宮罷了,根本不是皇宮。
郭紹等充滿膜拜的心情,從漢白玉石階上趨步而上,迎面是一座建筑在高臺上的寬闊的宮殿,正面七道大門。從門外就能看見里面的明鏡透光,兩側都是大柱子和窄墻支撐,大片直接敞開的空間。外面還有樓臺,玉砌欄桿上雕琢著各種美麗的圖案。
沒有人喧嘩,一個宦官上前一拜,說道:“只準郭大帥和李將軍入內,余者等著宣召。”
郭紹何曾見識過如此霸氣寬闊、如此美妙的地方,簡直是小心翼翼地上前,先解下佩劍,讓宦官放在門口的架子上,這才沉住氣走進去。在這等地方,在如此高端的殿宇,所有的舉止都似乎情不自禁地變得更加優雅而具有風度。
二人緩緩步入大殿,只覺得這里十分開闊,在房屋里居然能看到大片的天空、朵朵的白云?以藍天白云為背景,敞開的空間外面的玉石雕欄好像是建在云端,這里就如仙宮。設計這座大殿的人絕對不是工匠,他是一個詩人、一個藝術家!
藍天白云下,兩只白鶴正在空中盤旋……郭紹如在夢里,之前簡直連想都不能想象。現代高樓大廈隨處可見,但他真的沒見過如此有意境的建筑。
一眾文武正站成兩排,皇帝穿著紫袍端坐在上面。皇帝的下,有個人正在說話,他是樞密使魏仁溥。
他的前面擺著一張掛在木架上的大地圖,上面是粗筆勾勒的粗礦的地圖。魏仁溥正用手掌指著地圖說著什么,他是樞密使、一個中年人,但卻又兼任節度使,實則是類似宰相和大將的合體,他的氣質也充分展現出了這一點。
“四十一朵花”的魏仁溥面相端正,身材高大壯實,從臉到身材都充分證明他是個肌肉猛漢,偏偏這樣一個人卻穿著文官的長袍,舉止充滿了儒雅之氣。
他的聲音沉靜而謙虛,低沉而帶有磁性,從容不迫優雅淡定。果然能做到位極人臣的人,氣度散出來不得了。郭紹頓時有點崇拜他,希望自己也能歷練出那種氣質,像魏仁溥一樣充滿男人的魅力。
但簡直不敢叫人相信,這樣優雅的動作下,魏仁溥那淡定的口吻里,說的是暴力、戰爭、殺戮!
“壽州一下,從這里到這里……練成一線,淮南之地已被大周軍中路分割。我們不是要守此線,而是要向兩翼橫掃,進攻才是最好的防御。”
“兵鋒直指大江(長江),武力威懾南唐國都城,強逼南唐國主割全部江北土地,從這里到這里,一寸也不能少……要全部江北,從此屬大周轄地,沒有討價討價的余地。如果南唐國主不從,則繼續第一個方略,以武力進攻掃蕩江北全境……”
魏仁溥突然停下來了,抬頭看著殿門的方向,微笑道:“我大周軍的英雄來了。”
文武群臣頓時轉過頭,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年輕的郭紹身上。都是大周最有權力的人,統治整個國家的一批上位者,幾乎都在這里,被這樣一群人聚焦注視,郭紹的心坎“撲騰撲騰”的,他是第一次在朝廷里成為“主演”一般的人物哦。他已經不止自己的手腳在哪里,似乎全身已不受控制,緊張、激動,情緒交織。
郭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這真是一個暴力“邪惡”的政權!武力決定一切,能打、能打贏的人,所有人都會拋棄一切成見尊敬你,無論你的出身、長相、年齡、輩分,武力!戰功!就是全部!
上到皇帝,下到群臣,對暴力的迷信已經達到了瘋狂的地步,皇帝對橫掃名成千秋的功業已經達到了迷戀的地步。
郭紹昂起頭,咬住牙,在眾目睽睽之下大步走上前,單膝跪地,行軍禮大聲道:“臣,壽州招討使郭紹,奉旨攻占壽州,終于不負皇恩大破壽州城,前來回稟!”
“平身。”柴榮的目光變得炯炯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