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之間,清漳水的水很急。
一個黑壯大漢牽著馬小心地側身、連走帶滑地到了河邊,他是趙匡。趙匡伸手鞠了一把水澆在臉上,回頭對山坡上的石守信道:“水已寒冷刺骨,像要結冰了。”
石守信不知如何回答,不過趙匡只是隨口一說,很快就轉過頭看著山川形勢。山上的碎石嘩嘩往下掉,其中還有一塊大石頭,“轟”地掉進了水里,整個山谷仿佛都在緩緩地、又勢不可擋地動蕩著。
“就像大勢!”趙匡長嘆道。
山坡上的另一個武將說道:“若是我們今后去李繼勛軍中、繼續與那婦人作對,她會不會對咱們的家眷不利?”
趙匡默然不答,又鞠了幾捧水,見身邊的馬埋頭也在喝,便等著。他回頭大聲道:“先去李重進營里!”
石守信忙勸道:“李重進和張永德有過節,趙兄曾是張永德的人……不能太信李重進。”
趙匡道:“我就是不太信李重進,所以才先去投他!不過,我不是覺得他會對我不利,而是擔心那廝按兵不動、隔岸觀火!”
“都這時候了,李重進還有什么觀望的?”石守信疑惑道。
“人心吶……”趙匡仰頭長嘆了一聲,“禁軍里那幾個人什么性子,一起那么多年了,我早就摸清楚了。”
石守信若有所思。
趙匡指著對面動蕩的山石:“人世間,最險惡的不是高山峭壁,是人心!忠信誠,咱們視之如性命;在更多的人心里卻比鴻毛還輕,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就可拋棄,為了更大的權、利便可以將信義當作把玩的笑話!”
趙匡冷哼道:“一封信是沒法叫李重進果斷行事的。假如他按兵不動,李繼勛二萬人加一些臨時征調的壯丁,很難拿下晉州。”
石守信道:“趙兄所言極是,我也覺得李繼勛很難。晉州是座堅固的重鎮,守將是向訓;此人不是庸碌之輩,而是良將。最少五倍兵力才可能攻破他防守的重鎮。”
趙匡嘆道:“晉州不破,如咽喉被控。”他牽著馬轉身上坡,喊道,“走!去遼州。”
……遼州城離北漢邊界不過二三十里地。趙匡率馬兵半天就到了,因為帶著兵、故在城門口被阻,只好報上姓名,等人通報。
良久才來個武將,把他們被放進城內。那武將帶趙匡等兄弟三人去中軍行轅,趙匡把石守信留在馬軍中了。這時只見李重進親自迎出行轅來。
遼州中軍行轅入口,是一座十分陳舊的牌坊。兩邊的粗壯木頭上面的漆早就掉光了,連木料都開始腐朽;上面有檐頂遮雨防支柱潮濕,但仍舊變成這個樣子,需要很多年月。
古樸的坊牌下,兩邊身披甲胄的武夫相互抱拳行禮,場面古風盎然。
“趙兄,別來無恙!”李重進笑道。
趙匡道:“不敢,主公年長,兄弟們參見主公。”
李重進聽到稱呼“主公”,微微一怔。趙匡笑道:“已聞李繼勛奉您為主,我早已與東京專權者誓不兩立,理應奉您為主。”
“哈哈哈……”李重進仰頭大笑一聲,“趙將軍請!”
及至大堂,李重進只坐于上方,趙匡坐在下首,兩個兄弟在后面站著。李重進隨口道:“趙將軍在北漢留了一段時間,如何?”
“當時在東京,皇后與家將郭紹里應外合兵變,我自知危急提前逃走。本想投河陽李繼勛,但當時東京還沒血洗諸將,我怕連累了他,沒敢逗留,只得路經河陽投北漢。”趙匡嘆息一聲道,“北漢又想利用咱們、又防著咱們,日子很不好過。那三百騎除了我從東京帶出來的親兵,剩下的都是李繼勛借的,在北漢是毫不受用。”
趙匡正色道:“劉鈞及北漢文武,不可能信任周朝過去的人,更不會給兵權!咱們還是斷了念想。”
李重進聽罷沉吟不已。
趙匡不動聲色道:“請主公勿怪,似乎在兩年前,南唐國主曾遣使拉攏主公?”
李重進冷哼道:“李璟不過是反間計,想離間我和先帝的君臣信任。我要是真投過去,李璟能給我好果子吃?”
“李璟還算厚道,若不是考慮南唐會被大周逼迫交人……南唐主可能會給予官職,投過去的人錦衣玉食還是可以的。”趙匡淡然道,“北漢連閑職也不會給。若是真與大周決裂,到了北漢性命可能保得住……不過也僅僅能活命而已。”
李重進眉頭頓時一皺。
趙匡趁熱打鐵道:“主公或許覺得有退路,在遼州隨時可以退到北漢。可您得多考慮一二,手里近三萬大軍一起帶到北漢么?北漢貧瘠,舍得撥錢糧養那么多人……那么多主公麾下、非完全受他們控制的人?
可手里沒兵的話,主公瞧我現在的處境。現在我還可以投兄弟李繼勛,屆時李繼勛若敗了,咱們投誰去?”
李重進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
趙匡知道自己已經說動了他。因為趙匡并不是靠口舌,只是把實實在在的道理挑明而已。
“北漢現在按兵不動,只想看周朝內耗。”趙匡道,“主公若不盡快把握時機、果斷與李繼勛同時起兵,越拖越不能與東京對抗。北漢的退路,是毫無出路;東京那邊,會因為主公現在沒起兵就放過您么?郭紹已經做殿前都點檢了……”
提到郭紹,李重進面有怒色。
趙匡不再多言了,坐在那里沉默著,等待李重進想想。
冷場了許久,李重進一拍椅子扶手道:“趙將軍派人過去告訴李繼勛,他整軍從澤州進發,我便立刻向西調動,兩路合攻晉州!”
趙匡并沒有歡喜,只道:“甚好,我正好追隨大軍,屆時一起在晉州與李繼勛會合。”
李重進道:“我一得知李繼勛主力到達晉州,立刻洗了遼州,搶光所有東西犒軍、揮師出發。”
趙匡沉吟道:“遼州繞道北漢去晉州路遠,現在就可以動手了。主公只管放心,您若到了晉州、李繼勛仍舊按兵不動,便取我項上人頭祭旗!我留在軍中,您差人把我看住便行。”
“哈哈……”李重進道,“我絕非擔心李繼勛按兵不動,你是誤會我吶。”
“不敢不敢。”趙匡道,“我亦絕無此意,算來這邊的路確實比較遠的,故以此進言。”
倆人誰都不承認心里的算計,但趙匡覺得李重進就那么想的……不僅擔心放鴿子的問題,李重進主要的算盤應該是:想確定李繼勛打頭陣,大部分實力折損和消耗讓李繼勛承擔;而且李重進還想獨占晉州,因為離開遼州后沒地方落腳了。
這等相互不信任實屬正常,趙匡現在都習慣了。
別說李重進這等本來關系就十分疏遠的人,當初在東京時,關系那么親近的張永德都算計自己。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誰管別人死活?
不過張永德也沒討著好,剛過兩月就被奪了兵權……他還以為是駙馬都尉就能保命?不是借病請辭么,趙匡正等著張永德“病逝”的消息。r1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