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海,滿城縞素,卻難掩春日百花,和風暖陽。
馬車穿過長而寬的街道,轉入世家聚集的北城,七拐八拐,停在了一間頗為奢華的客棧前,孟奇和百花夫人、嬰寧三者隨之住進訂好的客房。
到了深夜,在百花夫人帶領下,他們悄然潛到了某座延綿廣闊的府邸前方,通過了虛掩的小門,半開的陣法,于某位沉默寡言仆人的帶領下進入了后花園一棟繡樓。
“這段時日我們便躲于此處。”收拾停當,百花夫人媚笑看著孟奇,嬰寧站在她的身后。
孟奇微微頷首,不置可否。
前來的途中,嬰寧并沒有任何勾引的舉動,反倒像個大家閨秀,躲躲閃閃,羞羞澀澀,給人一種若即若離,似有情似保守的感覺,尺度分寸把握得極其恰當,既沒有冷若冰霜,處處躲避,也不會熱情逢迎,讓期待貶值。
對此,孟奇僅是帶著審視的目光欣賞,沒有任何主動的行為,讓百花夫人和嬰寧不少隱含深意的舉動空擲虛處。
百花夫人站到窗邊,望著各彩爭艷的花園道:“毒手先生可知這是誰家宅院?”
“愿聞其詳。”孟奇負手踱步至窗前。
“咯咯,我們躲在這里,無人能夠想到,即使在臨海做點什么,只要不被當場抓住或追索上,沒人會懷疑此處。”百花夫人笑得身體微晃,極盡美好,“它是祝家的祖宅。”
“祝家……”孟奇沒有掩飾自己的訝異。
云家還未發跡時,祝家與鐵家先祖就已是家仆,之后這兩家歷代相隨,忠心耿耿。興衰與共,即使被賜還自由身,建立了自己的家族。也依然以家仆自居,始終擔任著云家秘衛的左右首領。只聽家主之命,不摻合家族內事,向來被認為云家支柱之一。
此次云家紛爭,他們超然于外,是各方爭奪拉攏的重要目標。
這樣的家族都與邪魔外道勾結起來了?
孟奇正感慨花無百日紅時,百花夫人解釋了一句:“祝家已秘密投效了云九爺云飛揚,我們是他安排藏于此處,祝家不知具體身份。”
原來如此……孟奇恍然道:“我們支持的是云九爺?”
有資格競爭的云家諸位子弟其實已不是云老爺子的兒孫輩。而是重孫輩,他活得太久,差不多熬死了兩代人,在家中準確的稱呼是“云老太爺子”。
而云九爺便是這一代子弟里極有分量的爭奪者,嫡子身份,六十歲左右,五重天修為,若非他尚有位嫡親兄長云二爺云飛虎,怕是家主的極佳人選。
除了他們兄弟倆,還有云六爺和云十三爺兩位爭奪者。前者七十歲六重天,曾經的人榜前十,有不小可能晉升宗師。爺爺那代也算嫡子,身份并不比云二與云九差多少,但實力和潛力更甚,對更貼近東海習俗的云家而言,這才是最好的人選。
云十三爺是云七小姐的父親,因為家中陽盛陰衰,女兒極少,云七小姐得到了云老太爺子寵愛,他被愛屋及烏重視。而他也頗為爭氣,處事公正。手段圓滑,自身實力亦不差。五十出頭就已邁過第一層天梯,最近十年乃家中庶務的實際主持者,被認為是云老爺子刻意栽培的家主人選。
聽到孟奇的問題,百花夫人吃吃笑道:“云九爺為人豪爽大方,重情重義,對紅顏知己尤其如此。”
言盡于此,不必多說!
之后幾日,百花夫人與嬰寧常常外出,行蹤隱秘,孟奇冷眼旁觀,不急躁也不好奇,專心修煉。
一步登天的最大好處就是初步思考了道路,內天地與外天地某些規律共鳴感應最盛,也就是最貼近法理,這在運轉法相,交織或初融法理時能省諸多水磨工夫,少走許多彎路,不至于出現瓶頸,所以,在邁過前兩層天梯時能讓人事半功倍!
竅穴齊開,內景暗運,法相內顯,孟奇附近變得幽幽暗暗,分外駭人,通過自身內天地對外界干擾產生的變化,分辨感應那仿佛不變的規律,體悟蘊含其中的法與理。
四日后,百花夫人帶著嬰寧敲響了孟奇的房門。
“毒手先生真是沉得住氣,既不問臨海之事的發展,也不問我們有什么布置,在做什么。”百花夫人“幽怨”看著氣定神閑開門的孟奇,他略微透露的霜白滄桑讓他似乎永遠從容不迫,處變不驚。
孟奇看了她們一眼,輕笑道:“云家諸人與某毫無瓜葛,誰能成為家主對某而言都無關緊要,沒必要操心。”
“至于夫人你們,這種重要的事情必定不會將希望寄托在我這外人身上,相信還有著別的幫手,某只需要做好你們吩咐的事情便可,嬰寧姑娘,老夫說得對吧?”
他的自稱在某與老夫間轉換,視對象而定,頓時臊得嬰寧紅了一張臉。
百花夫人做什么事情都帶著她,這姑娘不簡單啊……孟奇移開目光,看向百花夫人。
“毒手先生融佛法于魔功,心性當真出色。”百花夫人不知真心還是假意地贊了一句,“今日正是有事請先生出手。”
“何事?”孟奇轉過身,讓兩女進入房間。
百花夫人笑道:“追魂要找的那小子露面了。”
“他?”孟奇負手踱步到窗邊。
“對,他雖為左道,但惡跡不顯,交游廣闊,與諸多正道外景強者有些交情,故而不知什么時候秘密潛入臨海,仗此暗里見過鐵家和祝家外景,言云老爺子之死非壽終正寢,乃被人暗害,請求他們上稟東海劍莊,徹查此事,之后再定家主。”百花夫人收斂起笑容,頗為鄭重。
“云老爺子被人暗害,非壽終正寢?”孟奇看似詫異,其實好奇,自己這“丹藥售賣者”能察覺問題簡單,這莫名其妙的小子從何得知?
莫非當時有明顯痕跡,可既然如此,其他人為何沒看到?
百花夫人畫得細細的眉毛顰起:“他說宗師一級的強者對自身壽元都有著比較清楚的把握,大限來臨時都會有所預感,比如提前修筑墳墓,比如安排好后事,可云老爺子這等人物為何會突然壽盡坐化,沒指定家主,使得云家陷入紛爭?”
“也許是有人刻意毀去這些,因為對自己不利?”孟奇提出疑點。
而他心中最大的疑惑是,聽起來沒人知道云老爺子買了兩粒延壽丹藥,絕沒可能在最近壽盡坐化!
這是怎么回事?
嬰寧在旁邊插嘴道:“他說自身拿到了有力的證據,只等關鍵時刻拋出,所以鐵家和祝家之主將信將疑。”
“你們要老夫做什么?”孟奇看著嬰寧道。
“請毒手先生出手對付烏橫劍。”百花夫人再次堆滿笑容,“但不要殺了他,最好給他自己竭盡全力終于逃脫的錯覺。”
“烏橫劍?不要殺了他?”孟奇負手走回。
嬰寧道:“他向來自稱烏橫劍,是否真實姓名就不得而知了。”
百花夫人則媚笑道:“殺這種初入外景的小子有什么用,嚇一嚇他,讓他以為有人沉不住氣想要滅口即可,攪混了水才有好處。”
“這是往另外幾位身上引?”孟奇微微笑道,沒有驚訝,并不在意。
百花夫人眨眼看著孟奇:“毒手先生說是那便是吧。”
孟奇沒有追問,呵呵笑道:“烏橫劍能躲避追魂他們的追拿,豈非不小心之輩,他的行蹤哪會輕易暴露?”
動手的前提是能找到人!
“自有人透露他的隱匿之處。”百花夫人笑得很是嫵媚。
“不知是哪位?”孟奇隨口一問。
“云十三爺。”百花夫人含笑看著孟奇,似乎在等待著他的驚訝。
孟奇笑了笑,云淡風輕:“真是意想不到。”
嬰寧這幫疑似道的家伙究竟與云家多少人有所牽扯?
大雨磅礴,初夏將至。
烏橫劍穿著黑袍,行于兩旁屋檐下,快如鬼魅,一閃而逝,時而施展遁法,改變方位,防止有人跟蹤。
嘩啦啦,雨水急打長街石板,帶來一種隔絕天地的安寧。
烏橫劍稍微放緩腳步,油然想起自身的謀劃,等到事情傳揚開去,幕后黑手必定坐不住,會找自己滅口,到時候,刻意放出風聲,設下埋伏,便能甕中捉鱉,最好能將追魂魔君他們一伙引入,借力解決!
如此一來,既解云家之事,也除自身之困!
忽然,他看到瀑布般的雨水里緩緩走過來一人,身穿青袍,兩鬢霜白,手中舉著一把油紙傘,像是因大雨而詩興大發漫步的中年士子,但那種滄桑儒雅讓人過目難忘。
剛看到這人,烏橫劍心中警戒之聲大作,只覺雨水褪去,烏云消失,長街不見,天地之間只余自己和面前這位有著奇異魅力的青袍男子!
幕后之人?
左道巨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