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即將迎親的關系,聚神莊的大門敞開,但守衛只有很少是聚神莊之人,大部分是穿著白袍的月之鄉弟子。
門口的積雪被掃到了一邊,堆在梅花樹下,襯托得紅色愈發鮮艷,紅線夫人和塞外神駝看著孟奇左手提刀,水藍色道袍微晃,緩步走向正門,皆是愕然。
這,這,不是該悄悄潛入,尋找皇甫大小姐嗎?
直接從正門從守衛面前入莊,算什么回事?
難道他想大開殺戒,讓血梅開遍聚神莊?可迎親隊伍已然不遠,繞過對面的山丘便能抵達,里面至少有一名護法!
身穿水合服,腰系絲絳,腳踏麻鞋,左手提刀,面容清俊,姿態悠閑,這是月之鄉弟子對靠近道人的最初印象。
“來者何為?”一名弟子大聲問道。
孟奇微微一笑:“貧道乃皇甫莊主忘年之交,聽聞皇甫小姐大婚,特來觀禮。”
他說得坦坦蕩蕩,毫無沿路讓雪地開出朵朵梅花的心虛。
不知為什么,看著這樣瀟灑飄逸的道人,體會到他的坦蕩,“月之鄉”弟子忽然感覺他值得信賴,就像自己手中的劍和親生父母一樣值得信賴。
“請。”他讓開道路,任由孟奇進去。
紅線夫人和塞外神駝一個緊咬紅唇,一個嘴巴半張,隨便說句話就被放行了?
若真這么容易,自己等人何必苦苦思索潛入的方法!
莫非是玄門道術?
他們跟在孟奇后面,略顯局促和不安,不提目的是阻止聯姻,光是先前倒下的那一個個月之鄉弟子就讓他們沒辦法心安理得,哪像清源道長,優哉游哉,仿佛昨晚只是隨手摘了幾朵梅花,毫不在意。
穿過大門后。孟奇這種坦然自在的態度讓各處把守之人都覺他理所當然出現于此,沒有任何詭異,于是竟然沒人盤問,一路到了正廳。
因為這邊是迎親之禮,非是拜堂正禮,而且又經過了“挑選”,沒讓愿意為聚神莊出頭的那部分親友出現,所以廳內顯得稀稀拉拉,僅得幾十個人湊數,氣氛較為尷尬。各自圍成小圈子竊竊私語,一副大廈將傾,豪門末日的景象。
忽然,有人止住了話語,看向門口,只見施施然走進來兩男一女,為首之人是個年輕道士,容貌清俊,扮相出塵。后面跟著的兩個則……
“那,那不是紅線夫人和塞外神駝嗎?”有人脫口而出,語氣驚恐。
這兩人在江湖之中都算頗有名氣,而且公開宣稱要破壞聯姻。拯救皇甫大小姐,原本以為“月之鄉”會竭力阻止他們出現,,誰知現在他們竟大搖大擺進來!
一道道驚愕的目光望向紅線夫人和塞外神駝。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
難道他們屈服了?
或者闖過了“月之鄉”的重重攔截?
有人正待開口詢問,突地發現不對,紅線夫人和塞外神駝都靜靜跟著前面的小道士。不像是主導者,倒像是幫手隨從!
“這小道士誰?”
“莫非是道德觀之人?”
“無量真人還沒到呢!”
竊竊私語聲響起,驚疑不定之中,他們眼睜睜看著孟奇等人穿過大廳,直入后面。
“來客止步!”寬闊的天井內站著幾人,有男有女,年紀都不算大,穿著聚神莊的青色服飾,提著黑鐵長矛,擋在孟奇等人面前的是個形貌偉岸的年輕男子,天庭飽滿,鼻子挺直。
未等孟奇說話,紅線夫人急聲道:“我等來見皇甫小姐。”
“大婚在即,新娘豈能隨便見人?”天庭飽滿的年輕男子表情冷漠地阻止。
紅線夫人頓時大怒,直指年輕男子道:“你,你,好你個鐘寧,皇甫前輩不計較你出身低微,收你為徒,你竟然投靠月之鄉,吃里扒外,幫外人看著皇甫小姐!”
這名男子正是皇甫濤七弟子鐘寧。
鐘寧略有惱怒:“紅線夫人,聯姻之事對雙方皆有利,我等是為了聚神莊千年基業才如此抉擇,莫非你想看著聚神莊在洗月先生手下毀于一旦?”
紅線夫人又氣又怒,正待喝罵,卻見孟奇抬起手,輕輕壓了壓,于是強行忍住。
鐘寧正訝異于有人能阻止紅線夫人的火爆脾氣,就見孟奇淡笑開口:“鐘施主,貧道清源,乃皇甫莊主忘年之交,得他指點,方刀法有成,如今皇甫莊主失蹤,皇甫小姐卻突然嫁人,貧道必須見上一見,問上一問,否則內心難安。”
他用詞淡然,但蘊含著不容拒絕的強勢,似乎誰也不能阻止他入內。
“清源道長,豈有禮前私見新娘的道理?”鐘寧半步不退,既然投靠了月之鄉,就得盡職盡責。
孟奇右手緩緩握向刀柄,不帶怒意地道:“既然如此,貧道就帶皇甫莊主教訓一下弟子。”
鐘寧怒意上涌,完全沒感覺到孟奇拔刀的精妙,他右手握向刀柄的動作就像一個剎那的不斷重復,別無二致,與每一步都走出同樣大小的距離相比,更顯玄妙,標志著對身體對真氣對刀法的超強掌控。
“給我出去!”鐘寧怒喝一聲,長矛劈出,宛若抽打,蘊含著五重變化,幾有雷霆剛猛之兆。
刀光亮起,他瞳孔中有道銀白的細線凝固,差點就無法捕捉刀勢,只覺對方長刀貼著矛桿就斬了過來。
這一刻,他心中情緒翻滾,仿佛師父當面,因為過往不知多少次的喂招中,自己屢次遭遇這樣快若閃電的一擊!
他長矛一架,就要隔開刀光,卻突然感覺對方之刀空空蕩蕩。
刷刷刷,他的眼中有七道銀白閃電乍亮,前后相連,沒有間隔。
旁邊幾名弟子同樣如此,只感覺清俊道人于呼吸之間連劈了七刀。
錚,孟奇收刀歸鞘,直接走向鐘寧。
鐘寧的額頭起了一層白毛汗。眼前一根根黑發飄落,一根,兩根……七根,分毫不差。
他汗流浹背,雙腿鼓顫,想要阻止孟奇,但握著鐵矛的手怎么都伸不出來,像是夢魘壓身,眼睜睜看著瀟灑悠然的道人越過自己。
他看到觀禮賓客跟了出來,也看到了他們臉上的驚愕。
孟奇帶著紅線夫人、塞外神駝。穿過天井,到了門前。
房內,皇甫菲嬌艷大方,穿紅袍,戴鳳冠,披霞帔,枯坐床邊,雙眼珠淚低垂。
皇甫夫人端莊嬌美,氣質成熟。年紀并不算老,仿佛熟透的水果,但她的烏發夾雜著一根根銀絲,顯然這段日子的煎熬讓她早生華發。
看著自家女兒。她眼淚橫流:“娘也沒有辦法,可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爹一番心血盡付東流,家破人亡吧?”
皇甫菲聲音飄忽,宛若從九泉之下傳出:“娘。不用說了,我懂得。”
世間只有強權和實力,哪有公道和正義?
要維持聚神莊。只能靠自己,犧牲自己!
母女相顧無言,只有淚千行。
這時,一陣涼風吹入,她們打了個寒顫,愕然轉頭,看見一名賣相極佳的道士提刀而入,渾身不帶半點殺氣,逍遙自在,直接道:
“貧道相信,路見不平,總有拔刀!”
他仿佛洞徹了皇甫菲的心靈,回答著她剛才的疑問,一言便在她心內掀起驚濤駭浪。
在母女兩人開口前,孟奇略略行禮:“貧道清源,得過皇甫莊主指點,今日前來相助,只要皇甫小姐一句話,月之鄉娶不走你!”
“紅線實力低微,但敢赴湯蹈火,粉身碎骨!”紅線夫人態度堅定。
塞外神駝莊重行了一禮:“皇甫夫人,皇甫小姐,‘月之鄉’雖強,但總有不怕死之人的!老駝子這根脊梁在身體上彎了,在心里絕不能彎!”
風吹過,大門自動合上,隔絕了內外。
皇甫菲善睞的雙眸再次泛起水霧,一片模糊,江湖之中果然還是有俠客,還是有公義的!
她深吸口氣:“三位之意,小女子銘感五內,但此事再不情愿又能如何?聚神莊乃家父一身心血,想要傳承千年,豈能到我之手就斷絕?”
“忍辱負重,未必有用。”孟奇言辭如劍,刺得皇甫菲心頭滴血。
他神情無波道:“敢問皇甫夫人,皇甫小姐,聚神莊的傳承是什么?”
“是‘神宵矛法’,是‘五雷真訣’。”氣勢被懾,皇甫菲老老實實回答。
“那與聚神莊又有什么關系?它們帶不走?”孟奇聲音漸漸嚴厲,“武道大宗的核心是絕學的傳承,是興盛的人才,與田地莊子有什么關系?若你有外景實力,沒有這個聚神莊,還建不起另外的聚神莊?”
皇甫菲的背緩緩停止,雙眼閃爍著奇異的光芒。
“我等有志武道之人,都必須明白一個道理,除了武功絕學和互相促進的同伴,其他都是過眼云煙,因為隨時可以再得,良田千畝,廣廈萬間,白玉為堂,黃金做閣,仆役成群,五鼎烹食,可以享受,但不能沉迷,不能被牽絆。”
“這些事物,縱使今日失去,他日神功有成,還怕拿不回來?此等身外之物,遇之不嫌,失之不餒,想得便得,想丟就丟!”
“放下眼前的聚神莊,才能不失自我,不被要挾,傳承絕學!”
“皇甫莊主出身貧寒,篳路藍縷,這才開創出基業,難道你們就不能從走一遍?”
隨著孟奇一聲聲喝問,皇甫菲和皇甫夫人的眼睛越來越亮。
“除非你們已經離不開榮華富貴,離不開安樂鄉?”孟奇厲聲一句。
皇甫菲再吸口氣,似乎頗為意動,但生于此,長于此,要想丟棄,還是得有番心里爭斗。
孟奇的聲音變得柔和:“莫非你忘記了你的大師兄,忘記了花前月下,山盟海誓?”
之前紅線夫人有給孟奇講過,皇甫菲與聚神莊大弟子何參商情投意合,在月之鄉請求聯姻后,何參商逃過殺劫,如今下落不明。
皇甫菲臉色一紅,雙目柔情似水,仿佛就要下定決心。
就在這時,外面嘈雜之聲響起,卻是迎親的隊伍來了。
皇甫菲和皇甫夫人臉色大變,惴惴不安。
孟奇拍了拍刀柄,微笑道:“皇甫夫人,皇甫小姐,貧道知此事難以抉擇,所以希望你們想清楚,不要將來后悔,外面之人,貧道會出去暫且阻攔。”
“放心,這段時日,沒人能入內!”
他語氣悠然,但信心十足,氣勢沖霄。
看著他提刀拉門,踱步出去,水合服道袍瀟灑飄逸,皇甫菲一時失神,她已經意動,所以將目光投向了皇甫夫人。
聞橫水穿著新郎官的袍子,帶著鎮場子的青血龍王、赤眉刀王,以及其他高手,浩浩蕩蕩步入大廳,看到了表情略有古怪的賓客。
不過他沒有在意,外景不出,還有誰能阻擋自己等人?
出了大廳,進入天井,聞橫水目光一凝,看到一名清俊道人提刀而立,賞著墻角紅梅白雪,說不盡的瀟灑自若。
孟奇彈了彈水合服衣襟,目光轉向聞橫水,微笑道:
“要想迎親,先過貧道這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