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陵愣了一下,接著心中便泛起一陣狂喜:欽差大人這么說,是同意了?唔,可是他的表情好像有些不對勁啊,太平淡了這。話又說回來,這畢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再說他對那個夏清語,也的確還有一點余情未了,要搶她的功勞,心中肯定還是有些不愿意的吧?也恰是因為如此,才說明欽差大人無奈之下真是準備聽我的話了嘛。嘿嘿!這下好了,私情和國事,自然要以國事為重,卑鄙又何妨?在國事面前,任何卑鄙手段都可以使用。好,真是好,難怪他年紀輕輕,就能得皇上如此器重,拿得起放得下,該剛正的時候剛正,該卑劣的時候也是一點兒不含糊,這可真是太好了。
這一刻,周陵簡直要把陸云逍當做自己的知己了,心中狂喜,面上卻越發要顯出幾分無奈痛苦和大義凜然,他沒有立刻接陸云逍的話,一是要在心里分析對方這話的意思;二來,也要利用這個機會表現一下自己為了朝廷為了太醫院不得不做一個卑鄙壞人的痛苦和迷茫;再者,這么卑鄙的辦法,自己也不能張口就來啊,總得做出一副深思熟慮的樣子,才更好打動人不是?
于是,在過了盞茶功夫后,周太醫方深吸一口氣,開始了他“痛苦”的自污:“欽差大人,我……我想,這新藥的事情,除了汜水縣那寥寥幾個大夫和桃花村的一些村民外,其它人多是不知道內情的,他們只知道有新藥。到時候,就由欽差大人和兩位副欽差上報皇上,只說這新藥是太醫院和桑姑娘一起制作出來控制疫情的,再由朝廷明文昭告天下。如此一來,百姓們自然就以為新藥是太醫院制作出來的,如此,大家只會感念皇上的仁德。對太醫院也定會更加尊敬信任,日后再有疫情,心里也不會就慌亂到絕望的地步。這樣的話,雖是奪了夏娘子的功勞。但是卻換來這千萬民心……”
周陵一面說,一面就認真看著陸云逍的面色,企圖察覺出一點蛛絲馬跡,果然,在他說到這里后,就見欽差大人的眉毛動了動,面色也陰沉了幾分,他連忙識時務的住了嘴,把話鋒一轉,小聲道:“自然。下官也知道,夏娘子是欽差大人委托治理疫情的,如今咱們要把功勞挪到自己身上,實在是對不住她。只是我也想過了,夏娘子在民間。生活未必寬裕,下官可以給她一筆錢,另外,桑姑娘也在這里,回去后可以由她向桑院正進言,日后夏娘子行醫,太醫院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行些方便。如此,也就不算很虧欠她了。”
周陵自認為這番話真是十分為夏清語著想了,任何一個大夫,若是能和太醫院掛上鉤,那還不得拍手稱慶啊?何況自己還會給她一筆錢,嗯。就算不多,幾十兩銀子,對于一個漂泊四方的女人來說,也算是一筆巨款了吧?他并不知道夏清語手中已經有幾千兩銀子的身家,想也知道。桑綠枝怎么可能把夏清語治好江老爺子這樣的風光事跡到處宣傳?所以可憐的周太醫對此還毫不知情。
陸云逍聽到這話,倒是忍不住微笑了起來,目光抬起,打量了一直垂首坐在一旁的桑綠枝,悠悠道:“桑姑娘會向桑院正進言么?我記得你和夏娘子那個賭還沒有清算吧?你之前對她,好像也不是很友好,讓你向你父親進言,你甘心情愿嗎?”
桑綠枝心中一沉,萬萬沒料到陸云逍竟然會主動提起那個賭,他這是什么意思?替那個女人討債來了嗎?
一念及此,桑綠枝便覺得心里發苦,表面上卻是沉靜抬頭,一臉凜然道:“我和夏娘子的賭,是我們私人的事,我自會在離開江南之前找她了結,這個,欽差大人不必擔心。至于向家父進言,就如大人所說,我之前和夏娘子,的確是有點個人恩怨,然而我雖是女子,卻也知道輕重,這點個人恩怨,在國事面前,實在算不得什么,所以,只要欽差大人同意周太醫的想法,我自會向家父進言。”
周陵見陸云逍剛才竟然笑了,還不知道他是怒極反笑呢,只覺得這事兒大有希望。因連忙也趁熱打鐵道:“欽差大人剛才說下官是搶功勞,這個……下官即便不想承認,卻也無話可說。只是,這卻并非是為了下官一己之私,實在是,這件事情,不能由朝廷來做,不能由太醫院來做。大人放心,夏娘子那里,太醫院是絕不會虧待她的……”
“夠了。”
周陵正說得得意呢,就聽見一聲暴喝,他驚訝的看向陸云逍,就見一向從容優雅的欽差大人猛然站起身來,將手中茶杯向地下一摔,頓時發出啪的一聲響,接著那茶杯碎成了幾十片,茶水四溢,在青磚地上慢慢蜿蜒出幾道奇奇怪怪的圖案。
“欽差大人。”周陵把目光從地上茶水抬起,迷茫又震驚的看向陸云逍,他不明白剛剛還說的好好兒的,明明對方還笑了,怎么這才一會兒工夫,就……就變臉了呢?
前文說過,陸云逍是個深沉的人,定力堪稱出色,喜怒從不放在臉上。他活了二十多年,不知道經歷過多少事,然而能像今日這樣把他氣到目眥欲裂的,這還真是破天荒頭一回。
摔了茶杯,心中怒火卻沒有半點減輕,舉止優雅的小侯爺此時就像個被不入流的小偷偷了錢的江洋大盜,一臉兇悍的來到周陵面前,揪住他脖領子照著那張還算英俊的臉就是一拳,一邊咬牙切齒的吼道:“為了國事?為了朝廷?為了皇上的體面?他媽的,這么卑鄙的行徑,倒都是為了朝廷和皇上,你自己卻成了一個不惜自污的無私臣子。媽的你沒為這場瘟疫出一點兒力,把太醫院的臉都丟干凈了,你既然這么大義凜然處處以朝廷和太醫院為重,那你怎么不為了朝廷和太醫院去死?你怎么不以死為自己的無能謝罪?”
陸云逍的吼聲回蕩在大廳內外,他的舉動更是把桑綠枝和兩位副欽差驚得目瞪口呆,就見小侯爺一拳一拳轟上周陵那張端正面孔,一邊還大吼道:“周陵,你給我記著,我他媽這不是在揍你,我是在替朝廷和皇上感謝你。有你這么忠心為國的官員,朝廷和皇上不好好兒感謝你,誰知道以后你還會有多少借口以權謀私?誰知道太醫院會讓你整成什么烏煙瘴氣的鳥樣……”
一時間,大廳內除了陸云逍的怒吼聲和拳腳帶起的風聲,竟然再沒有半點聲音。別說副欽差和桑綠枝驚得大腦一片空白,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就是朝云,跟了陸云逍這么些年,被他視為心腹,也都被嚇的張口結舌:媽呀爺什么時候當著人前就罵這樣的臟話?這……這是連風度都不顧了啊。天啊,周太醫雖然卑鄙,但……但但但也沒到要以死謝罪的地步吧?爺那拳頭都帶起風了,是真的要把人打死嗎?
“爺……”
這聲音不是嚇懵了的朝云喊出來的,而是聽到屋里動靜不對,所以沖進來的暮云叫出來的,暮云雖然不如朝云機敏,眼力卻好,當下沖進來叫了一聲后,接著努力辨認了一下,赫然發現主子手中那跟個破麻袋似得東西竟是太醫院的周太醫,這小廝一下子就急了,連忙上前抱住陸云逍,一邊大叫道:“爺息怒啊,周太醫不管犯了什么錯兒,爺都該上折子稟報皇上,然后交由有司衙門定罪,爺不能打死他啊……”
“咕咚”一聲,卻是桑綠枝身子一軟,從椅子中滑到了地上,她一開始只以為陸云逍是被周陵激怒,所以忍不住揮拳相向發泄怒氣。然而從暮云這一聲喊,她才知道對方真的是想活活打死周陵。連周陵他都敢毫無顧忌的打死,那自己……一直站在周陵這一邊的自己還有好嗎?
好在被暮云這一聲喊,陸云逍似乎終于恢復了理智,提著腦袋已經被揍得比豬頭還大的周陵向門邊一扔,他頭一次在下屬官員的面前露出了皇親國戚驕橫的一面:“來人,把這卑鄙小人給我拖出去綁了,若是活著,就等回京我奏報皇上之后再給他定罪;若是死了,死了就死了吧,反正這樣的人渣活著也是禍害。”
兩位副欽差一起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暮云,只可惜這小廝雖然阻止了主子下毒手,卻對整件事情一無所知。因看向朝云,心想你是死人啊?怎么就由著爺把人揍成了這個樣兒?若是真打死了,你怕那些御史不來參他?
被暮云一瞪,朝云終于也回過神來,連忙湊上來小聲道:“爺,周大人雖然人品低下卑劣,但……但他畢竟還沒有這樣做,這……這也算是罪行未遂,爺莫要和他太較真兒了。”
“罪行未遂?”
陸云逍的目光冷冷在兩位副欽差身上掠過,只看得他們都不由自主低下頭去,他譏誚一笑,沉聲道:“如果不是我忍不住氣動了手,兩位大人是不是就要附議周陵的主意了?是不是在你們心中,為了朝廷和太醫院的體面,奪一個弱女子的功勞實在算不得什么無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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