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道銘望著母親的遺容熱淚盈眶,他站起身來,越過白色的帷幔,董炳泰帶著三兒子董天將一身素服候在外面,看到薛道銘出來,爺倆兒一起跪了下去,父子兩人齊聲道:“吾皇萬歲萬萬歲!”
薛道銘道:“舅父、表兄,你們不必如此多禮。”
董炳泰道:“陛下君臣有別。”
薛道銘點了點頭道:“起來吧!”他向董炳泰道:“舅父,您跟我進來!”
董炳泰知道他的意思,表面上是帶他進去瞻仰妹妹的遺容,實際上卻是要單獨跟他說話,他向董天將看了一眼,董天將會意,靜候在外面,默默為他們兩人望風。
薛道銘和董炳泰兩人來到里面,董炳泰看到一動不動躺在靈床上的妹妹心中也是一陣難過,這個妹妹一度曾經是董家的榮耀和驕傲,因為她深受薛勝康的寵愛,所以董家在朝中的地位才得以固若金湯,妹妹一聲極度要強,一心想將親生兒子捧上帝位,可以說自從薛道銘出生,她就開始為此奮斗,然而薛勝康的突然離世讓她乃至整個董家的努力堊化為泡影,薛道洪登堊基之后,他們雖然初心未泯,可卻不得不低調度日,首先考慮到的是在薛道洪的統治下保全性命。這場宮變外甥雖然如愿以償地登上了皇位,可是妹妹卻終于沒有機會親眼見證他登堊基的一刻。她若是泉下有知,想必此時也可以瞑目了。
董炳泰望著董淑妃蒼白的面孔,卻忽然發現她的那雙眼睛并未完全合上,死不瞑目!突然冒出的念頭讓董炳泰不寒而栗。他下意識地閉上了雙目,似乎感覺到妹妹正看著自己,她明明已經死了,又怎么可能看見自己?董炳泰心中其實是明白的,妹妹不可能瞑目,薛道銘雖然登上了皇位,可他只不過是一個傀儡罷了。
薛道銘低聲道:“舅父,我娘是被李沉舟害死的!”
董炳泰打了個激靈,睜開了雙目,他有些慌張地向兩旁看了看。
薛道銘知道他怕什么,低聲道:“你不用擔心,所有宮人都被我清了出去,表哥還在外面。”
董炳泰嘆了口氣道:“殺死你娘的人是薛道洪。”
薛道銘道:“如果不是李沉舟和薛靈君聯手布局,我娘又怎會枉死?”他也親眼看到母親死在了薛道洪的手下,又親手殺了薛道洪為母親報仇,可他內心中的恨意仍然難以平復。
董炳泰道:“你想怎樣?”
薛道銘道:“舅父,那份遺詔到底是不是真的?”
董炳泰雙目中閃過些許驚慌的神情,他不敢直視薛道銘的眼神:“自然是真的……你母后不是已經證實了嗎?”
薛道銘點了點頭道:“李沉舟只是想將我當成一個傀儡罷了,他現在扶我登上皇位,可一旦時機成熟,他必然會將我除去,舅父,我們不可坐以待斃。”
董炳泰苦著面孔道:“陛下,這種話你千萬不可再說!”
薛道銘怒道:“你怕什么?”
董炳泰嘆了口氣道:“不是怕,而是要暫避鋒芒,陛下,千萬不可意氣用事,做無謂之爭。”
薛道銘道:“舅父,若是我們一味忍耐下去,李沉舟的氣焰只會越發囂張。”
董炳泰道:“現在絕不是時候,陛下,你且聽我一言,這番話除了我之外你不可向任何人提起,就算你的表兄也不可以。”
薛道銘看到他鄭重的樣子,也明白事關重大,緩緩點了點頭。
董炳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說完這句話居然不敢繼續逗留,悄然退了出去。
董炳泰剛剛離開,就聽到外面傳來通報之聲,卻是長公主薛靈君到了,薛靈君一身素縞,面容憔悴,當真是我見尤憐。她去見過薛道銘安慰了他幾句,或許是因為董炳泰剛才的那番話起到了作用,薛道銘的情緒平靜了許多,全程并未流露出任何的異常。
薛靈君逗留的時間不久,畢竟皇家一連出了三件喪事,除了董淑妃之外,還有太皇太后和薛道洪,正所謂禍不單行,現在已經是全國服喪,到處都是一副愁云慘淡的情景。
薛道銘讓舅父董炳泰代他送長公主離去。
董炳泰陪著薛靈君來到靈堂之外,薛靈君輕聲嘆了口氣道:“董大人!”
董炳泰恭敬道:“臣在!”
“皇上剛剛登堊基就失去了母后,心情自然低落,你是他的舅父,也是他在這世上為數不多的親人,一定要多多安慰于他。”
董炳泰道:“長公主費心了,臣必然好好開導皇上。”
薛靈君道:“皇上是你的外甥也是本宮的親侄兒,在本宮心中疼愛他并不比你少一分,只是太皇太后也尸骨未寒,本宮實在分身乏術。”
董炳泰道:“長公主殿下務必要保重身體。”
薛靈君道:“有時間就單獨陪皇上說說知心話兒,他心中的苦悶也只能跟你這個舅父說。”
董炳泰聽到這里,脊背之上瞬間冒出了冷汗,薛靈君的這句話是什么意思?自己也就是在剛才和薛道銘單獨說了會子話,怎么這么快就傳到了她的耳朵里,隔墻有耳,只希望她不知道他們之間談話的具體內容。董炳泰忐忑不安地點了點頭,悄悄用眼角觀察薛靈君的臉色,發現她的一張俏臉冷若冰霜,心中越發沒底了。
薛靈君道:“大雍這場變亂鬧得人心惶惶,當務之急乃是穩定朝綱,平復百官的情緒,務必要幫著皇上從悲傷中早日走出來,千萬不可聽信外界的流言蜚語,越是這種危機之時,越是需要我們上下一心,精誠團結,董大人應該懂得本宮的意思。”
董炳泰垂下頭低聲道:“長公主提醒的是。”
薛靈君擺了擺手,舉步離去。
董炳泰望著她的背影,神情復雜,董天將從后方來到父親身邊,低聲道:“她不在慈恩園守靈,來這里做什么?”
董炳泰苦笑道:“太皇太后的遺體都沒有找到,何來守靈之說。”
董天將道:“我大哥和二哥被李天衡調去邵遠,至今不見回來。”
董炳泰充滿擔憂地望著董天將道:“兒啊,你千萬不可惹事,爹已經老了,決不可看到你們三兄弟任何一個出事。”他也有難言的苦衷,李沉舟在此次宮變之前就找了個借口將他的兩個兒子調往邵遠,其實是用他們兩人的性命進行要挾。他不是不知道李沉舟的野心,可是在這場李沉舟蓄謀已久的宮變中,他已經完全落入了被動,現在就選擇抗爭是絕不明智的,搞不好還會搭上親人的性命,隱忍一時,伺機而動才是最正確的辦法。
董天將道:“孩兒什么都明白,可有一點實在是想不通,大雍百年基業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落入他人之手?”
李氏宗祠之中又多了一個牌位,李明輔的牌位放在了李玄感的左側,李沉舟拜祭完畢恭恭敬敬地將香插在香爐內,父親的牌位已經被他移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只有姓氏沒有名字的牌位,這牌位屬于文博遠,他素未謀面的兄弟,他們兄弟相見之時,文博遠已經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首,李沉舟從胸前掏出已經合二為一的雙魚玉佩,溫軟的玉質仿佛含有生命一樣,李沉舟似乎摸到了兄弟的脈搏。
雖然他沒有確切的證據,可是卻能斷定,弟弟的死必然和胡小天有關,他從未忘記過這筆血仇,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得罪過他的人。
門外傳來手下的通報聲,卻是長公主薛靈君到了,雖然薛靈君身份尊崇,可是按照規矩,她也不能擅入李氏宗祠。
李沉舟想了想,突然道:“請她進來!”他現在是靖國公,也是李家真正的主人,他可以不再顧忌任何人的臉色,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如果不是李沉舟主動相邀,薛靈君不會有進入宗祠的想法,她此番前來是為了吊唁自縊身亡的李明輔,同時也為了見李沉舟,自從那晚之后,她還沒有和李沉舟單獨相見的機會,縱然兩人已經聯手,可是她仍然有種不踏實的感覺,總覺得李沉舟對自己的了解遠多過自己對他。
李沉舟比起過去更加的沉穩堅毅,給人的感覺深不可測,即便是身份要比他更加尊崇的薛靈君在他的面前仍然會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她真切感受到李沉舟身上發生的變化,也許這種變化正是自己賦予他的。
李沉舟望著薛靈君的目光中竟然多出了幾分溫暖,看著薛靈君來到自己的面前,主動伸出手去握住了薛靈君的柔荑,關切道:“天氣這么冷,你又何必親自前來?”
薛靈君因他的話而感到溫暖,被他握著柔荑內心有種久違的羞澀感,她輕聲道:“李大人忠君愛國,于情于理我都該過來拜祭一下。”她想要掙脫開李沉舟的大手,卻被他抓得越發緊了。
李沉舟帶著她來到林立的牌位前,一字一句道:“列祖列宗在上,這就是我的女人,她叫薛靈君!”
薛靈君的內心如同被閃電擊中,不知為何她就淚眼模糊了,雖然她明白李沉舟極可能利用感情攻勢進一步束縛她的內心,讓自己對他死心塌地,可是他的這句話恰恰是她最想聽到的,輕易就擊中了她內心中最軟弱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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