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稍等,許清廉卻拿定了主意,先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乖乖站上半個時辰。于是許清廉刻意放慢了起床的節奏,等他穿衣洗漱,收拾好之后,時間已經消磨得差不多了,許清廉晃悠悠來到后門處,迎面遇到許安,他一臉得意道:“他還在外面?”
許安低聲道:“在對面的面攤吃面呢!”
許清廉皺了皺眉頭,來到門前,卻見到門外橫著一條板凳,一個年輕人背身坐在那里,手里捧著一大碗牛肉面,正在那里美美吃著,不是胡小天還有哪個?
胡小天聽到身后的腳步聲,轉身回過頭來,露出一臉比晨光還要燦爛的笑容道:“許大人,您吃早飯沒有?”
許清廉耷拉著面孔沒什么好臉色給他,搖了搖頭。
胡小天揚聲道:“老板再送一碗面過來!”面攤就在對面,叫起外賣那是相當的方便。
許清廉真是有些哭笑不得了,他干咳了一聲道:“胡大人,咱們身為朝廷命官,就這么坐在外面吃面,人來人往的,好像有些不妥吧?”雖然許清廉的外貌長得委實不怎么樣,可他對自身形象還是非常看重的,事實上這是官員的通病,又有哪個官員不在乎形象的?哪怕是背地里干得全都是男盜女娼坑蒙拐騙的齷齪事,對外也要經營出光鮮亮麗剛正不阿的表象,古往今來皆是如此。
胡小天扒拉了一大口面道:“許大人,此言差矣,民以食為天,咱們雖然是朝廷命官,可也得吃飯睡覺,無非是當街吃一碗牛肉面而已,老百姓誰也不會說三道四,總不能因為咱們吃了碗面,就說咱們貪污受賄。生活腐化,你說是不是?”
此時那面攤老板將一碗熱乎乎的牛肉面又送了過來,雖說他在這里開面攤有一段時間了,可縣令大人吃他的面還是第一次,面攤老板不由得有點小激動,手都哆嗦起來,潑了不少面湯出來。
胡小天接過牛肉面。又給了面攤老板五文錢,將那碗牛肉面遞給許清廉:“許大人,我請客,這牛肉面味道好極了。”
許清廉沒奈何只能接過那碗面,他接觸的大小官員也算有不少了,可胡小天這種風格的人物還是第一次見到。端著牛肉面在胡小天身邊坐下了。低頭吃了口面,還別說,這牛肉面的味道真是不錯。
面攤老板隔著道路望著眼前的一幕,實在是難以想象,縣令大人和縣丞大人共坐在長條凳上,一起品嘗著自己的牛肉面,此情此境那是相當的友愛。
許清廉喝了口肉湯。鼻尖見汗,目光望著冷冷清清的后街:“昨晚胡大人為何不來?”
胡小天道:“下官雖然心中很想和許大人見面,但是想到許大人外出視察,辛苦一天,晚上本該好好休息,于是只能謝絕了大人的好意。”
許清廉沒說話,默默對付自己面前的那碗牛肉面,以這種方式來表達對胡小天的鄙視。這樣低級的謊言想哄騙在官場摸爬滾打近三十年的許清廉,似乎沒那么容易。
胡小天于是也沉默下去,對付剩下的面湯,很快吃了個碗底朝天。
許清廉慢吞吞吃完那碗面,舒了一口氣道:“舒服,很久沒吃得那么舒服了。”然后目光落在胡小天年輕而充滿朝氣的臉上:“胡大人真是善解人意啊!”
胡小天笑道:“青云只有一個大人就是您許大人,你叫我小胡就行。不然就叫我小天,聽起來更親切一些。”
許清廉心中暗罵,我跟你很熟嗎?點了點頭道:“那我就叫你小天。”
胡小天道:“許大人,在下剛到青云為官。以后還望許大人多多提攜。”
許清廉暗忖,我是正九品上,你是正九品下,我提攜你,你但凡升了半級就跟我平起平坐了,不是我不愿意提攜你,而是我沒那個資格。他微笑道:“同朝為官,自當互相照應。”
胡小天道:“大人今日何時開堂?”
許清廉道:“我聽說你昨日在公堂之上將幾件案子處理得井井有條,心中甚感欣慰,過去事無巨細全都壓在我一人身上,你來青云之后,我終于可以松口氣了。”
胡小天嘿嘿笑道:“以后我一定多多向大人學習。”
許清廉心中暗罵,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老子昨天故意留給你一點空間讓你表現,想不到你的本性就暴露無遺,恨不能將老子的權力全都搶過去,年紀輕輕,笑里藏刀,笑里藏奸,口蜜腹劍,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東西,心中罵著胡小天,臉上卻掛著友善的笑意:“一年之后我任期即滿,這里是屬于你的。”無論他這句話說得多么心不甘情不愿,可事實就是事實,早在得知上頭派來一位年輕縣丞的時候,許清廉就已經明白,這是來接替自己位置的。只是他沒有想到胡小天的背景何其深厚,區區一個九品縣令根本沒有被他放在眼里。
胡小天對自己此次前來青云任職看得很透,老爹在政治上應該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所以他才考慮到將自己這個獨生子派來青云為官,萬一老爹在此次的大統更替中栽了跟頭,青云山高皇帝遠,或許能夠保住自己這棵胡家的獨苗,如果老爹順利度過這次風波,那么自己在青云為官的這段歷史就可以為自己的履歷增添濃墨重彩的一筆政績,為日后飛黃騰達扶搖直上打下堅實的基礎。
背景不同,目標自然不同,有人一輩子目標都不可能看得更遠,比如許清廉,他終日所想的無非是將手頭的權力如何最大化,如何在告老還鄉之前盡可能地撈取一筆財富。而胡小天的目光當然不會局限于青云一縣,他甚至壓根沒把許清廉視為自己的對手,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許清廉不認為胡小天是鴻鵠,他認為胡小天和自己一樣都是一只燕雀,這個年輕人正想從自己的碗里奪食。依大康律例,縣令掌導風化,察冤滯,聽獄訟。統管一縣所有軍政事務。縣丞乃是他的副手,這個年輕的縣丞一來到就表現出咄咄逼人的強勢,許清廉自然產生了強烈的危機感。他的任期還有一年,這一年中他必須要確保自己的政治利益不受侵犯。
兩人吃完了牛肉面,并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繼續坐在門前的長條板凳上,許清廉道:“我聽說你昨天抓了萬府的兩名家丁?”
胡小天點了點頭道:“確有此事,這兩名家丁恩將仇報,栽贓陷害,誣陷萬家大公子萬廷昌。”
許清廉皺了皺眉頭,他聽到的卻不是這個版本,主簿郭守光是他的親信,沒理由在這件事上欺騙他,可胡小天這么說,是不是事情又有了變化?萬家背景深厚,靠山強大,或許胡小天已經聽說了這件事,所以才突然改變了態度?如果真是如此,這小子倒也算得上識時務。許清廉道:“這件事你無需過問,我會親自查個水落石出。”
胡小天應了一聲,許清廉終于憋不住了,在自己的面前展露官威,他故意道:“許大人,有沒有什么事情交給我去做。”
許清廉道:“有,前兩日暴雨沖毀了青云橋,這道橋梁是青云通往燮州、西州的必經之路,百姓出行諸多不便,你去現場看看情況,回頭咱們商量商量該如何解決。”
胡小天點了點頭,心中卻明白,許清廉這是要把自己邊緣化,不讓自己在縣衙里呆了,到任第二天就把自己趕到城外去了。
胡小天和許清廉分別之后,繞到縣衙前門,正看到主簿郭守光和一幫衙役朝這邊走來,郭守光明顯比昨日神氣了許多,見到胡小天雖然依舊行禮作揖,可這腰躬下的曲度顯然有些敷衍:“胡大人!”
胡小天笑道:“好早啊!”
郭守光道:“今日許大人升堂問案,所以早來準備一下。”
胡小天心中暗罵,問你麻痹,老子昨天審過的案子是不是準備一件件推翻重審?
郭守光故意道:“胡大人這是往哪兒去?”
胡小天道:“去城外視察一下青云橋的損毀情況。”
郭守光其實心知肚明,要說這個主意還是他給許清廉出的,要把這個目中無人傲慢無禮的小子從衙門里支出去,省得看著他在這里指手畫腳礙眼。假惺惺道:“胡大人辛苦!”
此時慕容飛煙帶著柳闊海從衙門里走了出來,郭守光看到柳闊海不由得微微一怔,大聲道:“哪里去?”
慕容飛煙冷冷看了他一眼根本沒有搭理他,來到胡小天面前拱了拱手:“胡大人,我將柳闊海帶來了。”
胡小天道:“走吧!”
郭守光看到柳闊海跟著他們就走,趕緊上前跟上胡小天的腳步:“胡大人,此人乃是前往萬府門前鬧事的罪犯,您怎么……”
胡小天向他勾了勾手指,郭守光湊了過去,胡小天問道:“主簿大還是縣丞大?”
“呃……下官不敢跟大人相比!”郭守光老臉熱道。
胡小天點了點頭道:“記住,我的事兒你最好別管。”
“呃……”
“還有,你離我遠點兒,你的嘴真得很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