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榮的所作所為,當然瞞不過劉徹。
不客氣的說,在劉徹面前,劉榮一點也沒有!
休說他做的這些事情了。
便是昨天晚上,他在哪個妃子寢宮里睡的,與什么人說過什么話,無孔不入的繡衣衛探子都能夠查的清清楚楚。
“龍袍?印璽?”劉徹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作吧,繼續作吧……”
“朕會看著你,萬劫不復的!”
劉榮的個性和缺點,劉徹清清楚楚。
這位親愛的長兄身上有著所有的幼稚病。
倒不是說他蠢笨,事實上,劉榮還算聰明。
可惜,他明顯的將智商分配到了錯誤的地方,這注定了他的悲劇。
“通知繡衣衛,讓諸王都知道此事……”劉徹擺擺手,對著一個負責專門與繡衣衛聯系的宦官吩咐了一聲,后者立刻領命而去。
如今,通過劉非的控訴和運作,劉徹的所有弟弟們,幾乎都已經知道了劉榮的所作所為。
一封封血書,紛至沓來。
弟弟們哭天搶地,一個個都是恨不得去壽春找劉榮拼命的樣子。
而朝中大臣和其他諸侯、宗室,也都聽到了些若隱若現的風聲和傳聞。
劉榮的形象和名聲在如今已經臭不可聞。
丞相周亞夫、御史大夫晁錯、大農直不疑、少府劉舍、執金吾郅都等等自詡為先帝忠臣的大臣,更是多次表態、進言甚至彈劾劉榮。
對此,劉徹的反應,一直是堅定的——一切表態,當做沒看到,所有勸諫,當做沒聽到,任何有關劉榮的彈章,全部留中。
甚至,劉徹還出手下詔,將御史大夫衙門一個表現的太過于急切的家伙直接扔到安東去了。
連理由都沒有給一個!
這讓上上下下的人都摸不著頭腦。
投機分子們剎那間就被嚇住了。
唯有周亞夫、晁錯以及直不疑、郅都四人,依舊是緊追不舍。
沒辦法,先帝對于他們,可不僅僅是先帝。
更是有知遇之恩的君主。
而經過了這些紛紛擾擾,劉榮在漢室,正式的成為了一個所有人都不敢觸及、接觸的臭狗翔!
在事實上來說,他已經被孤立了。
而這是弄死劉榮的第一步——污名化、孤立化。
事實證明,很成功!
現在的淮南王劉榮,已經成為了諸侯宗室貴族以及九卿大臣眼中的不孝子、忤逆子、麻煩制造者以及昏君、暴君的代名詞。
其形象,大抵就跟后世的鑫胖帝國一樣。
往后,不管他再做出怎樣不合理、不合常識的事情。
漢室的公卿士大夫們,就都可以理解了。
“接下來,就是犬決了……”劉徹微微笑著,在心里面尋思著。
但在如今,劉徹知道,應該暫時放下劉榮。
因為,馬上就是大朝議了!
再過兩天,來自漢室天下郡國的計吏,都將云集長安,匯報和報告過去一年的施政成績以及財稅收入。
這是慣例。
但今年,卻有些例外。
就在前些時候,云中郡和北地郡分別報告,有西匈奴和北匈奴的使團,請求來到長安,恭賀大漢新年。
這西匈奴是來抱大腿的。
因為,根據情報,就在上個月,且渠且雕難和那個北匈奴的單于句犁湖談崩了。
據說,句犁湖要求且渠且雕難交出于單。
不然,就不愿意跟他談其他問題。
這很好解釋,也很容易理解。
對北匈奴的那位句犁湖單于而言,他或許可以捏著鼻子接受跟且渠且雕難和平相處,讓且渠且雕難來抵擋漢軍的攻擊。
但是……
他絕對絕對不可能看著且渠且雕難扶持和操縱的于單,繼續在且渠且雕難的控制下。
在句犁湖眼里,顯而易見的事實是——倘若且渠且雕難繼續控制和操縱于單,那么,對于匈奴來說,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單于呢?
天無二日,地無二主。
在句犁湖的立場上,與西匈奴之間,不存在什么和平相處的問題。
他之所以沒有發兵攻打,只是不想被漢軍撿了便宜而已。
且,他并沒有任何事情,要有求于且渠且雕難。
相反,西匈奴現在的處境,并不好。
他在西方要防備句犁湖的軍隊的攻擊,在南方要提防漢軍的突襲。
甚至,他還得防備漢軍與北匈奴玩一手納粹與斯大林瓜分波蘭那樣的事情。
這可不好笑!
是以,且渠且雕難,不得不維持一支規模以上的常備軍隊,還得在西、南兩個方向,投入重兵。
但問題是——去年的高闕之戰和今年的燕薊會戰,幾乎將整個河西和幕南的青壯、牲畜以及財富,抽的干干凈凈。
且渠且雕難的西匈奴,也找不到可以補血和劫掠的地方。
如今,冬天已經來臨。
很快,整個河西,都將被大雪冰封。
牲畜將缺乏草料,各個部族也都將陷入饑餓。
等到明年春天,恐怖的饑荒就會橫掃河西。
到那個時候,西匈奴很可能會不戰自潰。
所以,且渠且雕難,只能選擇來長安,到劉徹面前來求援。
這是好事!
于劉徹來說,這是絕好的敲詐機會。
也是進一步樹立大漢帝國在世界威權的機會!
倒是那北匈奴的句犁湖的使者跑來漢室有些奇怪。
“這家伙恐怕沒安什么好心!”劉徹在心里盤算著。
到現在為止,漢室對于這個忽然出現的所謂句犁湖單于,知之甚少。
只知道,他似乎是軍臣的弟弟,被老上單于曾經囚禁過,后來被蘭陀辛給放了出來,是匈奴國內堅決主張漢化的貴族。
根據戰俘和投降、歸義的匈奴貴族的口述,這位曾經的夏王,今天的句犁湖單于,似乎在很久以前,就開始在匈奴國內模仿和學習漢室的體制。
根據情報顯示,此人成為單于后,在回到幕北,第一件事情,不是去找狐鹿涉和解、談判。
而是召集幕北各部族的首領,強制要求所有部族,渠帥以上的貴族,各出一子,到單于庭之中學習和接受漢文化。
在于狐鹿涉達成了妥協后,他與狐鹿涉兩人就掀起了轟轟烈烈的漢化運動。
從目前掌握到的零星情報來看,北匈奴已經開始了推行貴族等級制度的改革。
聽說,這位句犁湖單于,還山寨了一套軍功勛爵制度。
只不過,在中國用的是軍功勛爵名田宅。
而這位單于,玩的是軍功勛爵名牧場。
他規定,從這個制度頒布后開始,所有匈奴人的牧場、牲畜、奴隸,都將嚴格遵從軍功等級的配比。
這就有意思了!
這說明,這位句犁湖單于,還是一位野心勃勃的梟雄,一個企圖將匈奴從泥潭和衰落中拉出來的豪杰。
若不仔細應對,被他把這個改革搞成了。
漢室就要有些麻煩了。
因為,劉徹很清楚,無論是軍功勛爵名田宅,還是名牧場。
歸根結底,就是要釋放和解放一切戰斗力。
且,必然會激勵下面的士兵和貴族的士氣以及求戰!
想當年,戰國初年的秦國是個什么模樣?
被魏國按在地上摩擦和羞辱,公認的弱雞啊!
河西之戰,屢戰屢敗,甚至連函谷都丟掉了!
可經過商君變法,不過二十年,大秦帝國就已經把魏國反過來按在地上摩擦了。
商君之后,秦帝國更是越戰越勇。
終于,奮六世之余烈,統一了天下。
如今,匈奴人若真下定決心,將秦國的那一套抄過去,劉徹知道,肯定是能起到作用的。
畢竟,秦國變法,那是兩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當時,中國大地,雖然地主階級已經開始出現,但是奴隸制度和井田制度依然存在。
所以,假如匈奴人腳踏實地,認真的按照秦國變法的故事來山寨,未來倒也可能搞出點事情。
但是……
劉徹知道,這其實是不大可能發生的事情。
因為,一則,到底當年商君如何的執行和實施的變法,現在也沒幾個人能說得清楚。
二則,匈奴國情與秦漢的國情完全不同。
且,匈奴人要面臨的阻力,會更大。
若只是山寨,就能如同秦帝國一般,那東方六國也不會被相繼掃滅,后世那些山寨西方制度的國家,也不會那么窮、亂了。
但,至少,這樣的改革,足以讓匈奴人在面對西方的那群弱雞時,如同天神下凡,就跟開了無雙一樣!
若放任不管,說不定,能提前一千年,出一個成吉思汗……
這就不好玩了!
“得給匈奴人下掉眼藥啊……”劉徹尋思著,就想到了一個事情——“朕現在可是天單于!!!!”
“那是不是可以立一個兒單于玩玩?”
這么一想,劉徹就立刻開始開動自己的腦筋,去琢磨起怎么扶持一個兒單于,自己來過一把父皇帝的癮。
但這個事情的難度就在于——現在可供劉徹選擇的對象太少了。
匈奴人,已經差不多被劉徹玩壞了。
所謂的宗種,更是幾乎都要斷絕了。
你像尹稚斜,死在了馬邑,他兒子烏維,被夏義那個家伙弄死了。
尹稚斜這一脈,徹底斷絕。
然后,就是軍臣這一系,軍臣自己死在了漁陽塞下,他兒子于單被且渠且雕難給挾持了。
想必,且渠且雕難必定將于單看的很緊,外人幾乎沒有機會接觸到他,更不提將他帶走了。
而剩下的,夏義這個家伙,雖然沒有節操,若劉徹想要認他當個兒子,說不定,這貨還會非常高興。
只是,問題是——夏義可以不要臉,劉徹還是要臉的啊。
既然已經封了人家做歸義單于了,那就不能再改。
且夏義的年紀,比劉徹大多了。
這個事情,沒有什么可操作性。
而在此刻,劉徹所不知道的是,在距離長安萬里之遠的蔥嶺之中。
一隊人馬,艱難的跋涉在冰川與高山之間。
漢三藏喬巫或者說喬科達摩先生,現在已經幾乎如同野人一般,全身上下都是衣衫襤褸。
唯有手里托著的金鈸依然光滑。
緊隨其后的王朝,也再也沒有了曾經的瀟灑。
長長的頭發,都快垂到了腰間,但他沒有時間修剪和打理。只有手中的天子節,依然整齊而完整。
幾個西域王國的向導,則奮力的牽著駱駝以及挽馬,這些牲畜身上,滿載著西域諸國以及西域各地的貴族,對大漢天子的崇敬和表示臣服的國書。
沒辦法,西域人這幾十年,被匈奴人欺負狠了。
幾乎每一個國家,都對匈奴人的殘暴統治無法忍受。
漢室使團的到來,點燃了無數人內心深處的仇匈奴情節,無數人將他們視為救世主。
連帶著,喬科達摩在西域各國之中,也初步得到了一些信徒。
這也使得喬科達摩斗志昂揚,信心飽滿。
他確信,只要自己能完成漢天子托付的重任,那么,未來,佛法必將在東方大興。
作為一個矢志于傳播佛教思想的僧侶,對喬科達摩來說,傳法,遠比世間萬物更加重要。
倒是大宛副王,漢名折木的‘歐科拉提’最近有些萎靡不振。
他在穿越河西時,被一個匈奴游騎射了一箭。
那一箭洞穿了他的左腿,而且,為了逃命,所以只能草草的處理一下傷口,這導致了他這兩年里,一直受到腿傷的困擾。
特別是,如今他們將要穿越危險的蔥嶺,進入中亞,在高原上的穿行使他很吃力。
當然,其實他們可以選擇寬敞的古道。
但問題是——那條道路,現在被匈奴人所控制著。
哪怕是他們現在所走的這條小路,也是危險重重。
不然,他們也不會逗留到現在才開始穿越蔥嶺——事實是,他們在一年前,就已經抵達了西域,并且得到了西域許多國家的貴族的幫忙以及掩護。
之所以拖到現在,主要原因就是要避開匈奴人的攔截。
忽然,前方的向導,開始歡呼起來。
一直在駱駝上萎靡不振的歐克提拉聽到動靜,立刻就振奮起來,他大聲喊道:“我們到康居了,我們到康居了!”
王朝聞言,忍不住淚流滿面。
他高高舉起手里的天子節,越過前方的山路,沖到一個隘口。
遠方,廣闊的中亞,一個全新的世界,在他眼前出現了。
自元德五年出使至今,他們在這個陌生的世界已經跋涉了整整二十個月!
終于,見到了使命所將要抵達的地區。
人人都是大喜!
甚至,歐提拉克,淚流滿面的望著自己眼中的這個世界。
這是他這一生第一次見到祖先曾經抵達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