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皇后聽了天子劉啟的話,整個人都有些呆了。
倘若在兩個月之前,她聽到此話,怕是立刻就要喜極而泣,感動的痛哭流涕。
可惜現在,她卻有如雷擊。
“皇后怎么了?”天子劉啟握著她的手,感覺到薄皇后在微微顫抖,心也不以為意,只當薄皇后是太過激動所致。
薄皇后在心中嘆了口氣,就跪下來道:“陛下,臣妾有一件事情必須告訴陛下……”
但是,這時候遠處走來了一個男子。
天子一看到對方,就對薄皇后道:“皇后先回避一下,朕一會再聽你說……”
薄皇后性子向來逆來順受,聽了天子的話,也自躬身一拜,道:“臣妾遵命!”
等薄皇后走遠了,天子這才對遠處的男子招手。
那人走過來,跪下來拜道:“陛下長安信使傳來了密奏!”
漢家自劉邦開始就重視情報工作,當年項羽帳中甚至都有著漢王的密諜,不然如今的桃候你以為哪來的?
先帝在時,有感諸侯王勢力坐大,因此也加強了對諸侯王的監視,各諸侯王國之中,密布細作,有的甚至就是光明正大的打著朝廷的旗號招搖過市,明目張膽的監視諸侯王的舉動。
在長安,天家自然也埋了一些眼線和監視百官。
天子劉啟接過密信,打開來一看,頓時就笑了:“這個乳臭未干的小子……”
“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脯,天下歸心……”他念叨了一會,笑罵道:“連典故都用錯了,看來朕回去后要好好督促一下這小子的學業了!”
周公是誰?
曾經廢立天子,但卻最終歸政周室的圣人。
臣子用周公激勵一下自己,無可厚非,但劉德可是皇子。將來是儲君,然后是天子,怎么能用周公?
不用成康,起碼也得用楚莊晉文吧?
但這只是細枝末節的小事情。
在掉書帶這方面,漢家天子歷來就不怎么重視。
對于天家來說,知道無數典故,文章寫的花團錦簇。那又怎樣?
關鍵還是手腕和掌控力。
而這兩點,劉德現在做的還不錯,雖然某些地方稍顯稚嫩,但考慮到劉德今年不過十六歲,未來的成長空間還有很大,因而天子劉啟目前來說還是很滿意的。
想到這里。天子劉啟忽然一愣。
一個很不好的事情浮上心頭。
劉德若未太子,皇后怎么辦?
在今日之前,天子劉啟從來不覺得這是問題,皇后遲早都要換人的,在他的計劃里,薄皇后一直是個過渡之用的棋子,一旦確立太子。他就要著手廢后。
但今時不同往日了。
廢皇后?
他竟有些不忍心了!
“可憐啊……”想著薄皇后這些日子前前后后任勞任怨的伺候和照顧,他原本堅如鐵石的心腸難免就有些軟了下去。
可是不廢皇后,劉德的太子就名不正言不順。
于是,這就成了一個勃論了!
這樣想著,天子劉啟就漫不經心將竹簡翻到最后,瞬間他的眼睛驚訝了起來。
只因為竹簡之上的最末寫了一句:太后詔粟妃至長樂,俄爾,粟妃怒泣而出。
難道說。粟妃又惹麻煩了?
于是,天子劉啟問道:“太后何事詔粟妃朝見?”
“奴婢不知……”那男子答道:“太后寢宮,奴婢等從不敢窺視……”
這倒是事實,向來東宮就是所有細作的死角,歷任天子,沒人敢往東宮摻沙子,敢自作主張就去窺探東宮。被天子知道了,肯定是拖出去亂棍打死的下場。
漢室以孝治天下,可不是說說而已。
太后權柄從來都是與天子齊平,只是呂后之后。漢室太后不再干政了而已。
“你先下去吧……”天子劉啟揮揮手,將那竹簡也丟了回去:“拿去燒了吧……”
這種事情怎么可以留下文字呢?
甚至連風聲都不能傳出去!
等這男子走了,天子劉啟揉了揉有些發疼的太陽穴。
皇后、王美人姐妹、加上粟姬,真是讓他頭疼無比。
“你們怎么就不能學學皇后?”天子劉啟有些惱怒的想道:“都安分一點,朕也就輕松許多了!”
這后宮中的事情,簡直比朝政還讓他心煩。
且不說諸妃爭寵,相互的明爭暗斗了,就是時不時鬧騰起來的某位夫人,就夠讓他喝一壺了。
“粟妃這樣何以母儀天下?”天子劉啟嘆了口氣,這卻是劉德最大的一塊短板,也是最讓他擔憂的地方。
漢家天子自號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可是,自立國以來幾十年時間,長安的御座之上,就前前后后有六個男子在上面稱孤道寡,自稱天子了。
就是刨除掉不被承認的少帝與惠帝廢子,到他這一代也是四代天子了。
平均每任天子在位不過十余年。
考慮到這些,加上最近身體不是很好,因而,現在他已經在考慮身后事了。
不謀萬世者,不可謀一時。
而粟姬一直以來的表現,只能是五個字:不可奉宗廟。
“這是逼朕殺你啊……”天子劉啟閉著眼睛喃喃自語了一聲。
然后,他就感覺有些心力憔悴了,于是漫步回到寢宮之中。
薄皇后一看到天子劉啟回來,立刻上前服侍,為其換上木屐,問道:“陛下怎么忽然臉色這么差?臣妾是否需要傳召郎中令前來?”
郎中令周仁當年就是以醫學出道的,一直以來,郎中令這個官職只是他的副業,他真正的主職工作就是天子的私人醫生。
天子劉啟搖搖頭,道:“不用,朕就是心累了!”
“陛下……”薄皇后扶著天子劉啟躺到榻上,下令讓左右侍女與宦官都出去回避后,她猛的跪下來稟報道:“陛下,先前您所說的事情,臣妾很歡喜,然而,有一件事情,臣妾不敢欺瞞陛下……”
她叩首流著眼淚道:“臣妾萬死,前時自覺自己無子,因而央求了母后開恩,得到了母后的恩寵,許臣妾過繼粟妃之子劉德……”
“這樣啊……”天子劉啟擺了擺手,瞬間,他的心中一切都明悟了。
粟妃沒有惹事,是太后在強行施壓。
他坐起來,看著滿臉淚水的薄皇后,伸手撫摸了一下對方的臉頰,發現薄皇后的額角都已經有了皺紋的痕跡。
他悠悠嘆了一聲:“朕知道了……”
他的本心告訴他,這或許就是最好的結局了。
太后背書,粟妃也沒異議了,他只需要點頭即可。
如此一來,就不需要考慮粟妃‘不可奉宗廟’的問題,皇后也能老有所依,太后更會逞心如意,甚至連劉德可憑借薄皇后的地位,順理成章的完成皇子到儲君的轉變!
可是……
誰考慮過他的感受?
身為天子,他討厭這種不在他掌握之中的事情。
然而,無論薄皇后、竇太后,在這件事情里面都沒有錯。
于是,他就只能將怒氣朝劉德頭上撒了。
“想當太子,那你就證明你比所有人都出色吧!”天子劉啟想著,所謂伴君如伴虎,天威難測,大抵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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