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尸的馬車拉著一車尸體走向遠處,棺材就不要想了,有個草席卷一下,就是好的。這活是宋毅交代的,不能都指望人家陳燮。遠遠的城門口處,那些來自遼東的士兵,木然的看著這些同鄉。看著他們死去,又或者為了活命,跟著那些招工的人走了。
一連十余天下來,聚集在城外的難民走的七七八八了。剩下的不多了,宋毅也松了一口氣,這才想起來去找陳燮,看看那些難民都是怎么處理的。
這一日,宋毅趕了個大早,也不用轎子,帶著幾個隨從,不會騎馬不要緊,有驢子。一身便裝,不緊不慢的出了城,踩著晨光奔著張家莊就去了。剛走沒一會,路就斷了,得繞個圈子走過去這一段,仔細一看是在修路。
百十個漢子,拽著巨大的石頭碾子,在道上來回的碾壓,那碾子不下幾千斤。喊著號子的壯漢們,埋頭前行,一步賽一步的艱難,但是他們的臉上帶著希望,不像之前的麻木了。
道路兩旁,挖溝的,敲石子的,男男女女都有。宋毅還看見七八歲的孩子,手里拿把錘子在砸石子,干活可仔細了。再往前一點,看見有人排隊領籌子,男女老少都有。路邊遠一點的棚子里,大鍋架在那里,熱氣騰騰的燒水,還有一群婦人在那里忙碌。
一切看著依舊是很忙碌,但就是忙而不亂。什么事情都能找到人負責。干了活就會有籌子領。宋毅下了驢子,走到棚子跟前,看著里頭都是女子,在忙活著做飯。看這人頭,可不在少數,怎么也有幾十號人。
再看看工地上,人也不少,得有兩三千人。其他那些人,不知道安頓在哪了,不可能就這么一點。宋毅繼續上路。走了一段上了水泥路。心里嘖嘖稱奇之余,對于陳燮的寄望更高了。走了一段,道路兩旁都是農田。開春之后沒下幾滴雨,麥田里到處都是在澆地的百姓。
宋毅打聽過。只要是陳燮的土地。就不怕沒井水澆地。這個人做這些事情。不知道救了多少百姓的命啊。如果僅僅是一個善人還好一點,要是個有野心的,后果不堪設想啊。想到這里。宋毅打了個寒戰。文官對武官有天生的防范心態,這是自唐末藩鎮之亂后,留下的歷史教訓,宋、明兩朝都在矯枉過正。當然,文官們是不會這么想的,自身利益要緊。
遠遠的看見高高的煙囪騰起黑煙時,宋毅下意識的定睛看過去。決定就去那了,看看到底是干啥的。這工坊也不知道有多大,看著百畝地都打不下來的樣子,好在都是些鹽堿荒地,附近都沒什么莊稼地。高高圍墻,大門口有崗哨,走近了就給人攔住了。
“站住,干啥的?”門口的守衛,穿著黑色的制服,帶著大蓋帽子,看上去很滑稽。手里的刀已經出了鞘,寒光閃閃的一看就是能砍斷脖子的家伙。
“大膽,見了知府老爺還不下跪?”隨從上前呵斥,門衛稍稍猶豫便硬著脖子道:“對不住了,我不認識什么知府老爺,這地界歸神醫老爺,任何外人沒有相關的證件,都不得進入。請回吧,這位老爺。”話很硬,做了個請走的手勢。
堂堂的知府大人,在一個護衛面前吃了閉門羹,這口氣怎么忍?宋毅氣呼呼的走了,下面的隨從本著主辱臣死的心態,要上去玩命,奈何老板先走了,只好跟著走。實際上這些個隨從,巴不得宋毅掉頭就走呢。真跟那個殺才玩命?您說笑呢。沒看見那口鋼刀么?
宋毅很干脆的就回城了,然后動手寫一封信,讓人交給聯合商號的劉慶,托他交給陳燮。這個舉動真的很多余啊,多余么?宋毅不覺得,劉慶也不覺得。宋毅知道,陳燮是不想見他,但還是出手把他最頭疼的問題給解決了,這個人情很大啊,壓的宋毅喘不過來氣。誰讓自己在孫元化面前商議軍餉的時候和稀泥來著?想兩面討好,結果貌似都沒落下好來。
劉慶則是另一個心態了,不是陳燮忙不忙的問題,而是懷疑這個宋毅勾結孫元化。盡管現在看不出來,但是在軍餉的問題上,兩人是有默契的。站在劉慶的角度看,今天你能在軍餉的問題上出賣陳燮,明天就能惦記聯合商號更多的好處。人心是沒有底線的。所以在安置難民的問題上,劉慶就很賣力氣,不是要討好誰,這是在顯示肌肉呢。不就是幾萬難民么?不是事情,老子養的起。這個時候宋毅和孫元化就得掂量了,如此巨大的能力,現在是用在難民上頭,將來用在朝廷內,又是個什么結果?傻子才會認為,他們在朝廷里沒關系。不然陳燮能一躍而至參將?之前不過是白身,明朝的武官再不值錢,也不會這么搞還沒有人阻止皇帝胡來。這事情就不正常!
碼頭上人山人海,這一次的貨真是太多了,根本就不是一天兩天能解決的問題。以現有的運輸能力,每天差不多一千噸就是極限了。好在來了那么些難民,只要是男的壯勞力,又沒有一技之長的,都給弄到碼頭上來了。
天氣開始熱了,陳老爺現在是不會身先士卒的,坐在遠遠的樹下,還豎起了遮陽扇,躺椅靠著,邊上擺著茶幾,本地產的飲料冰鎮酸梅湯是必須有的。不在正式場合,陳燮的打扮也不講究了,一條大褲衩,套一件短衫,腳上汲著的是木屐,身后是給他打扇子的丫鬟。
在明朝當一個剝削階級,那是一點壓力都沒有。喝著酸梅湯,邊上還有一個從城里找來的英娘,低聲細語的說著最近生的事情。主要集中在朝堂上,比如內閣里多了個溫體仁,周延儒當了輔,兵部尚書梁廷棟等等。崇禎年間的內閣,站的比較穩當的,就那么幾個人。一個是周延儒,一個是溫體仁,這兩都上了《佞臣傳》,還有一個就是后期的楊嗣昌了。別的內閣成員,跟走馬燈似的,三天兩頭的換人。
“孫閣老又準備在大凌河筑城,不但要銀子,還要把白桿兵也調一萬人過去。”
聽到英娘說起這個,陳燮的心情就不那么好了。孫承宗的策略到底行不行?坦白講,有袁崇煥這個前車之鑒,再搞什么筑城蠶食這一著,真是不靈光了。最好的方法,就是憑借現有城池,頂住后金就足夠了。有錢筑城,不如花在編練新的能戰的部隊上頭。孫老頭這么干,無非是有以前的成功經驗罷了。
陳燮不是否定孫承宗,而是覺得這個不決絕根本問題,沒有敢于野戰并且能戰而勝之的軍隊,修再高的城池有個蛋用?每次后金來搶個夠本,大搖大擺的走了。你能奈何人家?躲在城里就能解決這個問題么?
“孫老頭,真是老了。雖然眼下就剩下這么一個能做事還有擔當的閣臣,可惜墨守成規。不敢去碰新的東西,這大明指望這些人是肯定不行了。”陳燮感慨一聲,英娘在旁用手絹掩嘴笑道:“那就指望老爺唄。”
陳燮哈哈哈大笑:“當仁不讓也!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朝廷里那些人,還容不下陳某人大展拳腳。我們要做的事情很多,先給基礎夯實咯。手里有強軍,還不缺銀子,誰來都能滅了他,事情就好辦了。”
“我的老爺,您可當心了,大明這些官老爺,個頂個的都是過河拆橋的好手。用你的時候,什么都好說,危機一過,翻手就想滅了您這個威脅。對外,他們的本事不大,對內,下絆子挖陷坑,可都是一群老手啊。到時候,只要頂著大義的名分,隨便給您安個罪名,朝堂上喊打喊殺的,你可得防著這個。”英娘別看是女流,對這些讀書人的本質看的很清楚。有機會顯示能力,自然要抓住機會。
陳燮冷笑道:“到時候你等著瞧,看看是他們的嘴皮子利索,還是老爺的刀快。”
英娘的臉上很明顯的僵硬了一下,隨即比陳燮的語氣更為狠毒道:“老爺說的對,不讓我們安生過日子,誰也別想好過。”
滿面春風的劉慶來了,手里拿著宋毅的信,笑道:“東家,這是宋知府給您的信。這個狗官,吃里扒外,真不是東西。虧得老爺還想著他是故舊。”
陳燮打開信看了一下,遞給英娘道:“跟你猜的差不多,一個外來的知府,能做到這個地步就不錯了。不過他對孫元化也過于忌憚了,孫巡撫可不是什么雄才大略之輩,搞點技術活還行,讓他把握各級官員,駕馭全局的能力還需要鍛煉。”陳燮這話,是建立在歷史的基礎上,其他兩人可不敢這么小看孫元化。
“東家,還是多長點心眼的好。”劉慶趕緊的勸誡,又看看英娘,這女人可不簡單,陳燮能聽的進去他的話。英娘在旁笑道:“該盯著的,自然有人盯著。錦衣衛的沈大人,收了銀子自然會辦事。”
“英娘,這樣可不行,誰都靠不住,還得靠自己。”陳燮一句話,英娘的臉上沒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