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秋收完畢,處于交戰區的豫兗青徐揚五州的糧賦沒有送交司徒府,立即就近解送到軍營,交由衛將軍徐晃調撥。~,收到糧賦之后,徐晃立刻下令,發動了對袁術的最后一擊。
一時間,江淮之間戰火重起,無日不戰。
袁術四面受敵,左右支絀。他向袁紹求救,袁紹卻無能為力。相反,他也面臨被圍攻的危險。青州黃巾大帥管亥公然渡過黃河,進入清河郡。鎮北將軍楊鳳率領大軍,入飛狐道,進逼冀州西北。幽州刺史鐘繇、度遼將軍公孫瓚屯兵易縣,虎視眈眈,隨時準備再一次殺入冀州。
袁紹自身難保,如臨大敵,哪里還有余力救援袁術。
袁術孤立無援,連戰連敗,一路東撤,九月中,在沛國東的垓下古戰場一帶,被徐晃率領的五萬大軍團團圍住。袁術沒有項羽的驍勇,未能上演二十八騎突圍的經典場面,在垓下被圍殲。袁術自知無茍活之理,拒絕了橋蕤等人的勸降,自殺身亡。
三萬大軍投降,江淮平定。
消息傳到洛陽,洛陽頓時一片熱議。
有的人為朝廷平叛戰事進展順利而欣喜異常,戰事結束,就意味著太平即將來臨。經過了幾年戰亂,人們又開始懷念起太平時光,哪怕不是盛世,也總比戰亂強。革命要流血,這種方式的代價太大,而得利的卻是少部分人。與這種暴烈的方式相比,天子實施的改革顯然更溫和。在這種思想的支配下,原本只是應景的賢良文學議政多了幾分現實意義。
有的人為自己的家族感到擔憂。這些人大多來自山東,他們本人未必就參與了袁氏的叛亂,但是他們的家族卻多少與袁家有千絲萬縷的聯系,更有不少族人直接參與了這場叛。袁氏潰敗。他們必然要受到牽連。對他們來說,一方面是慶幸——慶幸自己在袁氏覆亡之前離開了那個是非之地,一方面又是哀嘆——儒門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又因為一頭真龍的橫空出世而失敗了。
對于這些儒門的擁躉者來說,這顯然是一個壞消息。
司徒府,楊彪疲憊不堪。
江淮戰事的進展順利得讓他不敢相信。隨之而來的輿論風波也讓他措手不及。一撥接一撥的人來訪,讓他疲于應付。他現在非常擔心,如果徐晃趁勝追擊,擊敗袁紹,取得決定性的勝利,那接踵而來的一大堆事可讓他這個司徒有得忙了。
荀彧匆匆走了進來。和楊彪一樣,他的眼中充滿血絲,不過眼神還算清明,精神也不錯。
楊彪有些意外:“文若。看你這樣子……”
荀彧笑了笑:“沒錯,我又重新開始修行了。”
“是么?”楊彪又驚又喜。荀彧丹田被毀,按理說,此生修行無望,怎么能重新開始修行呢?“你又有什么奇遇?”
“奇遇倒是談不上。也許是絕望之后的希望吧。”荀彧輕嘆一聲,感慨萬千。“以前一心想提高境界,結果欲速不達,如今無所指望了。反而能靜心體會坐忘的樂趣,不知不覺的。被毀的氣海就恢復了,連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楊彪撫著胡須,沉吟片刻,忽然說道:“我明白了。這才是所謂有的無為無不為。”
荀彧微笑著點點頭:“誠如楊公所言。楊公,你也有修行的天賦啊。”
“哈哈,不行。我是看得破,忍不過啊。”楊彪大笑起來,指著堆成小山一樣的文牘。“司徒府可不是修行的地方。天子可以無為而治,三公卻不能無為而治。曹參之所以能日飲醇酒,是因為有蕭何規矩在前。我沒有這樣的好機會。相反,我要推翻很多規矩,重新立一套規矩,無為是做不到的。”
荀彧點頭附和。正如楊彪所說,劉辯也推崇無為而治,垂拱而治天下,不過那只是對于天子來說,是帝道,是君道,不是臣道。相反,他對臣下的考功非常重視,甚至還慫恿一些刺頭跳出來對大臣指手劃腳,評頭論足。禰衡那個大嘴巴就在怎么處理益州附逆世家這件事上和司徒府、廷尉寺發生了沖突,搞得楊彪、劉虞很頭疼。事情報告到劉辯那兒,劉辯卻不給任何意見,只是讓三公九卿議政,如果再決定不了,就到朝會上討論。
荀彧現在是看明白了,除了兵權不放之外,劉辯是決心將大部分權利都下放給三公,他是鐵了心要垂拱而治了。這當然是荀彧所希望看到的結果,不過他也因此累得像條狗似的。如果不是修行突然有了進展,體力增強,他也會楊彪一樣疲憊。
“對了,楊公對山東的戰事如何看?”說了幾句閑話,荀彧立刻回到正題。“江淮平定,冀州大戰迫在眉睫,楊公就看著山東遭受重創嗎?”
楊彪聽出了荀彧的言外之意。“文若的意思呢?”
“山東是大漢的財賦之地,數年戰亂,已經受創深重。如果再被交戰雙方盤剝,勢必傷亡太重,數年內都恢復不了元氣。萬一再激起巨變,如何是好?”
“可是,山東附逆,如果一點懲戒也沒有,陛下也不會滿意啊。”
“懲戒當然要有,卻未必要以這種方式。與其將這些人力和財賦消耗在山東戰場上,為什么不用來向外征伐,開疆拓土?”
楊彪眼睛一亮:“你繼續說。”
“陛下有意西征,卻苦于兵力、賦稅不足。何不將這些曾經附逆的世家、豪強流放到西涼屯邊,既予以懲戒,又可以解決兵力和糧賦的問題。對他們來說,也有了將功贖罪的機會,不至于鋌而走險。就目前而言,也可以避免他們困獸猶斗,增加朝廷大軍的傷亡。”
楊彪撫掌大笑。“文若,果然好計。這樣吧,就由你寫一封奏疏,呈請陛下,我愿意第一個署名。”
荀彧松了一口氣,躬身而謝。
建章臺。
劉辯看著怯生生的大喬小喬,暗自罵了一聲。賈詡這老狐貍,耍我玩呢。這兩個小姑娘才幾歲,怎么能拿來當鼎。這也太禽獸了。這不是什么鼎,是兩張白吃的嘴啊。
于吉平靜的看著劉辯,將劉辯眼中的神色盡收眼底,一抹異色從他眼底閃過,隨即又恢復了淡然。
“瑯琊于吉,見過陛下。”
劉辯打量著于吉,嘴角微挑:“道長,久仰大名,今日一見,能否問你幾句很私人的話題?”
于吉笑笑:“修道之人,與天地同心,無所謂公與私。”
“是么?敢問道長今年高壽?”
于吉沉吟了片刻:“若是別人問起,貧道只會一笑而過。說了,他們也不信。可是陛下問及,貧道卻要實話實說。貧道出生之時,正是光武皇帝登基之日,所以,貧道正與本朝同年。”
劉辯怔住了。于吉看起來也就是五六十歲的樣子,怎么居然與本朝同年,也就說一百六十六歲。他眼神一閃,嘴角微撇:“道長果然高壽。不過,你又怎么能知道朕就會相信你呢?說實在的,朕也覺得有些匪夷所思呢。”
于吉笑了。“看來陛下雖然境界高明,卻不像孝武皇帝一樣師心自用。貧道之所以對陛下也信心,也正因為如此。這百余年,陛下是第二個能讓貧道有如此信心的。”
劉辯欠了欠身:“愿聞其詳。”
于吉不答反問:“難道陛下就不想知道誰是第一個嗎?”
劉辯眨眨眼睛:“道長覺得,朕應該知道誰是第一個嗎?”
于吉點點頭,含笑不語。
劉辯看著他,眉梢微聳,過了片刻,輕聲笑道:“東方朔?”
于吉撫須而笑。“果然,陛下的直覺已經到了不測之境,龍系血脈的強大,在陛下身上得到了最好的體現。即使是東方朔再生,也未必是陛下的對手。”
劉辯似笑非笑:“那你呢?”
“貧道更不行。”于吉輕嘆了一聲,看看遠處。“否則,貧道也不會兩次白費心機了。”
劉辯順著于吉的眼光看去,不免吃了一驚。昆明池邊,劉協和諸葛亮正緩緩而行,在他們的身后,孫策、馬超撫著刀環,正湊在一起,不知道說些什么。于吉所說的兩次白費心機,自然是指勸說孫堅、孫策父子割據東南失敗。
“道長覺得,儒門的希望在東南?”
“這不是貧道的臆測,而是天機所預示的。”于吉沉默了片刻,又有些遺憾的嘆了一口氣。“不過,貧道修行有限,誤讀了天機也說不定。”
“什么樣的天機?”
于吉抬起頭,平靜的看著劉辯,一字一句的說道:“百年之后,華夏之冠在東南。”他頓了頓,又道:“陛下身負龍系血脈,直覺過人,對天機的感應應該比貧道強。敢問陛下,你是否也這么覺得呢?”
劉辯倒吸一口冷氣,半晌沒有說話。他重新打量著于吉,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于吉勸孫堅割據東南的時候,袁氏剛剛起兵,天下人都以為袁紹將攻進洛陽,儒門將主宰天下,于吉卻說華夏衣冠很快就要失去中原,退守東南,無異于癡人說夢。
但是,詭異之處就在于此,劉辯知道他是對的。百年之后,五胡亂華,中原陸沉,東晉代表的華夏衣冠偏安于東南一隅,一直到幾百年后楊堅建立隋朝,華夏衣冠才算重新入主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