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珂的面色有些難看,他原本還打算從老婆的娘家挖點人,畢竟自己沒有本家,他爹以前是要飯的,后來聽說是跟著郭汜當馬匪,遇到董卓得以招安,根本不知道自家祖籍,最多知道自己出生在涼州一帶。
這也是為啥王梁連祖墳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不過這人也灑脫,后面靠軍功站起來,也沒有回涼州找找本家,拜拜祖墳的想法,就這么在泰山混著,只是每年年節看別人上墳的時候,自己沒有個根也多少有些尷尬。
不過尷尬著尷尬著也就習慣了,沒祖宗祭祀,祭祀點以前戰死的戰友也是一種思路,反正別人上墳,他也跟著上墳,給底下的兄弟們說一說自己最近過得怎么樣,也是一種思路,讓他們在九泉之下也好安心。
“也就是說,只能憑我們?”王珂將手指轉回來指著自己,一副傻蛋的表情,沒辦法,他就算是個蠢蛋,也知道就憑他們家這幾個人,根本玩不轉封地,這種東西根本不是幾個人能運營的,哪怕是逐步發展起來的封地,一開始也不能只有他們家這幾個人。
就算是草臺班子,要運營這么大一塊地方,起碼也需要三五十人才行,而他們家,算上殘廢的父親,剛上蒙學的兒子,沒上學的倆女兒,一共六個人,運營這么大一塊封地,開什么玩笑!
“不,除了滎陽鄭氏,我們還有別的依靠,長安那邊給你們下達正式公文就是為了讓你們提前做好準備。”鄭玲搖了搖頭說道,“依靠滎陽鄭氏是不可能了,當然也不乏有一些腦子可能不清晰,或者沒有兒子的家伙會選擇靠娘家,但大多數都會選擇靠自己。”
各大世家嫁過來的庶女在這些年只要不出現大的波折,基本到現在已經轉過腦子,知道自己今后依靠的到底是誰。
實際上看李歡當時的情況就知道,設計李歡的那個妾室,其實是陪李歡一起死了,可能最開始是抱著任務的態度,可后面真給李歡生了兒子,意識到李歡確實是能養活過自己,能給自己和兒子過上好日子之后,思想上就已經發生了轉變,最多是轉變的遲了。
諸如鄭玲這些世家庶女,現在跟著漢家這些曾經最精銳的百夫長,短則五六年,長則十年,正常來講兒女都生了兩三個了。
而這些最精銳的百夫,到現在只要還活著的,沒退伍的,基本都到了十一二級爵位朝上,而就算是如孫二、江廣那批退伍的,實際上現在主流也在八到十級爵位。
就像鄭玲之前想的那樣,早些年才嫁過來的時候,還覺得娘家比夫家的家庭條件好不少,可隨著時間的流逝,娘家的家庭上限在那里擺著,只要不是嫡脈本家,遲早會被這群站在時代風口的年輕人超越。
問題是在于,就算是陳曦的面子,各大世家也不可能將嫡脈本家的女兒嫁給精銳百夫,能嫁過來的都是分支的庶女。
就算是鄧氏那種家族,也不會嫁擁有列侯爵位的分支庶女,他們是接受了陳曦的建議,而不是腦子有病,整個人瘋了。
故而當這些年輕的百夫,過了十級爵位之后,他們其實就已經追上了他老婆的娘家,可能他老婆會有一些回憶加成,但隨著自家的爵位不斷地提升,這點東西遲早被抹殺干凈。
也許底蘊上比不上老婆的娘家,畢竟人有一個列侯本家的靠山,也許在教育上也比不上對方,誰讓這年頭列侯本家都注重這個,但從自身實力和資產上,到了這種程度的年輕人,實際上是完全不遜色這些支脈的。
雖說三代才能養出來了一個貴族,但三拳就能打死一個。
比氣質這些當然是追不上,但比那些實際的資產和發展潛力,這些十二三級爵位的年輕人對比他們老婆的娘家,有過之而無不及。
畢竟拿了列侯本家的好處,也就會自然而然的被收割了自家的上限,這也是一種利益交換的。
故而當年成婚的那批百夫長,只要活到現在的,基本上都能拍著胸脯保證,這群人的家庭資產,發展潛力,絕對不會遜色于他們老婆的娘家,而且老婆過得日子絕對比在娘家的時候更好。
畢竟當年那批百夫都是光桿子,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那種,發展到現在也就是一夫一妻兩三個孩子,頂著十二三級的爵位。
對比他們老婆的娘家,差不多也是這個水平,但他們老婆的娘家那是真的要養一大家子人,哪個更富足一些其實不言而喻。
江廣老婆去娘家,大包小包的帶各種東西作為禮物,其實已經能說明很多問題了,誠然從表象上講,江廣老婆的娘家宅院更大,還有仆人、丫環,出入車馬之類的,看起來比江廣家厲害一截。
問題在于這些其實更多都是用來彰顯家族面子的,外加祖上留下的底子,真要說純粹屬于江廣老婆這一脈的資源和力量,以及真正實際可以控制的玩意兒,還真未必能超過江廣。
雙方真正的差別其實更多在于,將信息和人脈,以及資源的有效變現能力,而不在于他們掌握的真實資本有多大的差別。
用21世紀的情況描述就是,江廣和自己老婆娘家同樣是一億資產,且都是一年能進賬個千八百萬的樣子,甚至江廣能進賬的更多,但江廣是一億的現款,而她老婆娘家是是幾億的各種實體產業、地皮、鋪面,可由于銀行貸款也有這么多,實際資產也就和江廣差不多,每年剔除各種亂七八糟的開銷,實際入賬可能還不如江廣。
可從迎來送往,以及臺面上的感覺來講,江廣老婆的娘家起碼看起來比江廣家要強不少,可作為對于兩家都知根知底的江廣老婆而言,娘家也就那回事了,看起來繁榮而已,還不如自己家,畢竟娘家依靠主脈庇護,也是需要給主脈上繳的。
甚至仔細想想的話,娘家的地皮啊,商鋪啊,這些東西真正完全屬于自己娘家,而不屬于洛陽陳氏的東西其實并不多。
從某種角度講,宗族這種東西雖說在你成長的時候給了你一定的保護,但這些東西在你成長起來,但又沒有成長到扭轉宗族規則的時候,也是要還的。
當然如果最強的大佬不在乎這些的話,確實無需償還,問題在于這種思路基本相當于將自己的命運,自己的可能完全寄托在別人身上。
王珂的老婆鄭玲不說對于滎陽鄭氏知根知底,最起碼知道自家和娘家這個分支是什么樣的家底,再加上這幾年從自己哥哥、嫂嫂那邊旁敲側擊出來的東西,基本可以確定自己娘家不算那些虛的東西,不借助本家的力量,還真未必能壓住自家。
既然是這么個局勢,那么鄭玲原本就很清晰的腦子變得越發的明了。
尤其是當王珂將封地這個事實擺在面前之后,鄭玲的腦子變得越發清明——接受娘家的暗示,自家的封地在之后幾十年被侵蝕完畢,自己最多也就是被鄭家的嫡系夸贊,但她依舊是鄭某女,依舊只是支脈的某個庶女,依舊進不了祠堂。
可要是拒絕,完全的拒絕,哪怕會和娘家發生一些沖突,她也是族譜單開在第一頁的王氏主母,王鄭氏玲,只要王家沒滅門,自己的牌位就會永遠的享受香火。
一萬平方公里,能養育百萬人口的封地,也許從名上不如滎陽鄭氏的嫡脈,但從實質上講,這已經是郡王的基業,那么還選什么?
或者說,還有什么選擇的意義?
如果自己沒有兒子,如果自己在王家過得不好,可能還會懷念鄭氏庶女的日子,可我鄭玲在王家過得很好,我是王家的人,未來王家的主母!
就像陳曦所說的,沒見過繁華,想象不到那種榮耀,但見過了繁華,如何不期盼那種榮耀。
鄭玲以前在鄭家的所受到的教育就是嫁給一個門當戶對的夫君,然后盡可能的成為她母親那樣的賢內助,但她是一個庶女,哪怕嫁到其他家族的支脈,也未必能成為正妻。
正因為在八九歲的時候就察覺到了這一點,她才會好學,才會努力的提升自己,以期望自己能作為小門小戶的正妻出嫁,而不是作為陪嫁的小妾送過去。
嫁給王珂從某種角度講也算是命運的岔路,雖說當時不算是門當戶對,但最起碼是正妻,不用擔心某天自己被人送給出去當禮物。
可隨著王珂的奮斗,鄭玲距離自己母親當年的位置越來越近,甚至在王珂升爵右更之后,鄭玲再回自己娘家的時候,陡然意識到自己少時的夢想已經實現了。
而現在,鄭玲原本不敢想,甚至哪怕見證過,卻不敢觸碰,只敢遠遠眺望,生怕靠近了會被灼燒的夢想再次從心頭燃起——滎陽鄭氏的主母,列侯夫人,出入車架,前呼后擁!
那是鄭玲少時遠眺看到的一幕,那車前騎馬的護衛,那華貴的車架,那高貴的身影,甚至讓沒資格隨行,只能遠遠看著父母的鄭玲直到這一刻依舊記憶猶新。
以前的鄭玲不敢去想,因為每次去回憶那一幕,都是對于自身奮斗的否定——僅僅只是出生就將人劃分了層級,生下來沒有,這輩子都不會有了嗎?
明明鄭玲很清楚自己其實過得很幸福,但只要她敢去回憶十幾年前那一幕,她就會被那一刻的回憶灼傷。
憑什么!
鄭玲很想去問,但是卻無法去問,也不敢去問,甚至到現在,有了三個孩子之后,鄭玲就基本徹底放棄了這個疑問。
少時親眼所看到的,長大后被社會教育所壓抑的,到現在不敢做夢的,擺在了面前。
我為什么不可以是她?
我可以成為她!
哪怕只是可能,我也可以去試試,就算是做夢,最起碼這一刻我可以做這個夢,不會因為這個夢將我刺到心臟隱隱作痛,起碼現在我可以在做完這個夢之后,對我的兒子和女兒很自信的說一句,乖,母親會讓你們有機會和鄭袤的子女同臺競技。
也許在知識的儲備上,也許在教育上我確實是追不上家主的嫡系、鄭袤的子女,但是我起碼可以抱著我的兒女說一句,爹媽算是盡力了,剩下的部分,你們靠努力確實能追上。
鄭玲以前面對的是啥?
是經過教育學習的母親,在看到自己生出的孩子,就知道自己這個孩子這一生的盡頭,更知道自己一輩子的努力,到最后也達不到滎陽鄭氏這一列侯世家的家主夫人的水平,是拼盡一切努力之后,也依舊只能在賽道外,遠遠的望一眼對方的水平。
絕望嗎?不去想就不會絕望,但怎么會不去想。
看不到就能當做不知道,見不到就能當做不存在,可鄭玲生活在鄭家,她親眼見到了這一切,有些東西看到了就知道回不去了。
高門大戶壓抑人性,尊卑明確的原因也是在這里,他們見到了自己一輩子努力都不可能達到的生活,并且也找不到絲毫能改變的地方,最后只能寄托于上下尊卑。
這就是絕望的原因,也是叛逆者想要逃離這種東西的原因。
就跟賭場一樣,小賭怡情,大賭要命,這東西扭轉了你對于錢,對于努力的認知,當年發現你幾十年的努力,瞬息之間消失,又在瞬息之間回轉,并且產生了習慣之后,努力就失去了意義,你也就回不去了。
鄭玲不愿意去想鄭家的家主夫人,就是因為鄭玲很清楚,在今天之前,她的努力在人家的出身面前不值一提,加倍,再加倍也是如此。
在今天之前,家主夫人的那一身衣服,是她鄭玲這輩子都沒資格穿上的,家主夫人的所乘的駟馬高蓋,也同樣是鄭玲這輩子可望而不可及的。
更重要的是,家主夫人的子嗣所能獲取的某些東西,也同樣是她的子嗣這輩子拼搏努力都無法觸碰到的。
對于鄭玲而言,她從來沒有過質疑,也沒有過理解,她只是不敢去想,不愿意被那絕望所灼傷。
可當某一天她可以去想,不會因為那光耀所灼傷的時候,她的想法很簡單,我想成為她,我想讓我的子嗣也成為他們。
哪怕不能完全實現,只要有這種可能,也是好的。
當野心開始膨脹的時候,想要再收回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更何況有著足夠多,且足夠正確的理由,在這種時候,沒人愿意原地踏步的。
“我們能頂住嗎?”王珂習慣性的接受了自己老婆的提議,最起碼自己老婆更聰明,也更靠譜,而且也更了解鄭氏,但抹不了那一絲猶豫。
王珂作為普通人面對這種在他出生時,甚至在他爹,他都沒見過的爺爺出生時就已經存在,如同自然景觀一般的累世豪門,多少還是會生出一抹忌憚,這是人之常情。
就跟大多數普通人看著某些存在,都會失去部分斗志,甚至直接放棄一般,哪怕他其實存在某種底牌,但在面對某些存在的時候,還是會心生敬畏,是同樣的道理。
可對于了解這些存在的人來說,只要不直接棄權,手上的那份底牌已經足夠打了!
鄭玲和王珂在思維層面的差別就在這里,鄭玲認為不帶鄭氏本家,他們王家正面和自己娘家打起來,也未必會輸,甚至有她這個內賊,贏得概率很大。
可在王珂看來,別說是滎陽鄭氏的本家了,光他老婆娘家的本錢就不容小視,他們家都不要說應對滎陽鄭氏可能的插手了,光是應對他老婆娘家可能都會翻船。
實際上這就是認知層面的差別了,就跟當年陳曦搞得相親,讓世家出庶女嫁給精銳百夫一樣,在各大世家看來他們是吃虧了,甚至到現在也還有很多的世家,其實也只是看在陳曦的面子在搞這些,只是后面是因為陳曦實在是無敵了,也就持續性的在搞。
在各大精銳百夫看來,這直接就是國家政府在發放福利,一個能讀寫算數,比大多數鄉野村婦漂亮很多的小姐姐帶著嫁妝嫁過來,這直接就是人生贏家的待遇。
起碼對于大多數普通百姓熬出來的百夫長來說,這真就是夢映照到了現實。
這也是為什么孫二這種神仙,在確定張寧寧愿意嫁給自己之后,寧可將自己腿掰斷了,放棄軍魂軍團第一百夫長的位置,也要退伍的原因。
對于很多士卒來說,當兵只是一種工作,他們玩命的原因就是為了生活的更好,自己爛命一條沒了就沒了,可好不容易娶了漂亮老婆,成家立業,可戰場上刀槍無眼,萬一人沒了,那不虧死。
這也是為什么元鳳元年一群頂級精銳,娶了老婆直接退伍,說白了,在他們的心目之中,他們賺了,血賺,抱老婆回家得了,拼什么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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