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陳曦在這里的話,就會意識到,朱濤這些人雖說缺乏這個時代應有的道德,但他們在某些事情上的認知,確實是有道理的,而這種看似扭曲的道理,真要說的話,才是混亂的漢末,依舊維持著對外強勢的基礎。
更重要的是,這并非是高高在上的那些人這么想,而是真正深入一線的士卒保有著這樣的想法——內斗是內斗,對外是對外,先做好了自己的事情,再去處理別人的事,戰場的事兒,就沒有因為內斗而避戰這種邏輯,你可以因為內斗而選擇退伍走人,但既然上戰場就得為戰友負責。
故而才有了朱濤之前說的那個邏輯,你可以不上戰場,直接退伍,或者一刀將你看不慣的曹操宰了,是非對錯自然明了。
可你既然選擇了留在這里,選擇了繼續上戰場,那你就不能用這些理由來避戰,因為你避戰的行為,死得不是那些你看不慣的人,而是你的袍澤,是將后背、性命托付給你的兄弟!
這些人是真正意義上跟在你身邊,與你一同廝殺作戰的兄弟。
“徐元,你如今的水平哪怕是在中央禁衛軍之中也是能數得上的,縱然是奇跡軍團,你只要守住戰線,不直接崩盤了,屁事都沒有,但其他人呢?這個國家五重熔煉以上的老兵有多少?如你這般的有多少?”朱濤看著被一巴掌扇了一個趔趄的徐元冷冷的詢問道。
“用別人的錯來處死自己的袍澤,你們就是這么干事的?”彭弘的面色也異常的陰郁,甚至有些無法理解為什么會這樣?
不由得彭弘開始回憶自己那些死掉的老大哥們,回憶自己的曾經,以前他們是這么當兵的嗎?媽的,以前甲胄沒有的時候,不都是強大的老哥沖在最前方帶著我們這些弱雞搏命,讓我們活下來,強大起來,然后給后面的弟兄提供庇護嗎?
正因為這等一代代的薪盡火傳,才有了鎮壓四方的漢軍。
而現在看著甲胄齊全的徐元,看著被重甲保護著的朱丐,彭弘胸中的怒火爆炸性的增長了起來,你們到底在干什么?
“怪不得,我走來的時候發現一二重熔煉的骨干少之又少,合著是死的斷代了啊。”朱濤雙眼帶著殺意看著徐元說道,“我當你們頭的時候是這么教你們的?徐元,你給我說,我當年是這么教你們的?”
強大而忠誠者沖在最前方,保護著弱小者,言傳身教讓他們明白未來的自己該做什么,這等傳承不需要語言,只需要一次次的踐行,自會在死前讓弱小者成長起來,并接過責任成為強大者,然后一代接著一代。
這樣縱然每一代的強者未必能活到老死,但總有一代代的強者能成長起來,接下前輩的傳承。
說句過分的話,沒有和朱濤一個年紀的老東西假裝睜眼瞎將不多的甲胄給當時十七歲的江廣穿上,將自己的頭盔按在江廣頭上,還大成自適應,天魔解體,意志超限,世界最頂尖的老兵,笑話,再怎么千萬人無一的資質,也死在黃巾之亂了。
所以朱濤很憤怒,我們用命保護你們,讓你們成長到這種程度,然后你們斷絕了后來者的希望,讓他們死在戰場?
徐元擦了一口嘴角的血,他現在也沒辦法辯駁說是因為天變和世界意識詛咒,導致這段時間一二重熔煉的人很少,很多倒霉孩子直接塌回去這種話,因為朱濤的話很有道理,如他這種大佬不玩命的拼,普通的小老弟怎么活過圣殞騎的絞殺。
讓圣殞騎減少對于己方殺傷的最簡單的方式就是和圣殞騎死磕,就圣殞騎那點人,最多三次就廢了,至于說防御,那不過是鈍刀子割肉。
“好,這一點我承認是我們這些人的失誤,確實是我們放縱了圣殞騎,接下來我等自是會和圣殞騎清算,但有一件事我不服。”徐元盯著朱濤詢問道,“如果按你們說的,我們全力拼死圣殞騎,誰來解決我們的后事,曹孟德完全不可信。”
“梁和是你們的弟兄不?”朱濤看著徐元冷冷的詢問道。
“是。”徐元沒有否認這一事實。
“是你們兄弟,而且你們也覺得很屈辱,為什么不一擁而上將曹氏滅門,曹氏偌大一個家族,沒五千人也有三千人,你們當夜一擁而上,就算滅不了滿門,也能砍死絕大多數,別他媽說什么護衛,在場這群人一擁而上,對面有幾個護衛?如果你們連這都做不到,說個屁的你們所有人都很屈辱,都信不過曹氏!”朱濤一副殺雞的平淡表情看著徐元說道。
“等等,犯事的是曹操,為什么要滅曹氏滿門。”徐元抬手阻住朱濤詢問道,“曹氏并沒有犯下什么不可挽回的罪孽。”
“滅門的事情需要考慮對錯嗎?全殺了就是,彼能下令滅人滿門,吾等滅彼滿門有何問題?”朱濤一副無所謂的神色,“這么吧,滅了曹氏全家,你們可以毫無顧慮的對付阿爾達希爾不。”
徐元瞬間意識到朱濤是什么意思,你以為對方是詢問,不,對方的意思很明確,動搖漢家軍事基礎的既然是曹氏,那現在我們就過去將曹氏滅了,這事我們這群老東西擔了,滅了曹氏,跟我們一起去將阿爾達希爾滅了,我們能活,活!活不了,也對得起世食漢祿了。
“我只問一句,滅了曹氏滿門,你們還會覺得不應該為國而戰嗎?還會有所謂的避戰嗎?”彭弘也是這個意思,他們沒有糾纏對錯,也沒有落入信任曹操等同于慢性自殺這種無聊的陷阱之中,他們的邏輯很簡單,很明確——既然所有人都認為有問題,為什么不滅了曹氏。
沒有什么道德困境,也沒有什么信任危機,有的只是既然我們集體意志如此,那就簡單粗暴的處死、集體處死、九族性處死問題的引發者,而不是用別人的問題來為難自己,為難袍澤。
換句話說,以朱濤為代表的這群人對于當前問題的認知非常粗暴——要么繼續干下去,別說什么委屈的屁話,選擇留在這里,就沒資格避戰,為國擴土那是要拿命拼的;要么直接滾蛋,離開這里;要么反手將曹氏滅門,明確的讓國家知道我們真的不滿意,國家自然會給交代。
你這種選擇留在這里,又避戰害死兄弟,嘴上還說是因為曹氏,你是什么廢物。
徐元聞言,神色復雜的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為什么不滅了曹氏,你們一邊說著曹氏引發了全軍上下的信任危機,讓你們只能自保,無力進取,一邊又用曹氏的錯來整死自己的袍澤,你們是什么意思?”朱濤看著徐元詢問道,“你們不知道這個時候,宰了曹氏全家所有的問題就解決了嗎?為什么不宰了他們全家。”
“是覺得這樣帶頭的你們幾個大概率會死?還是覺得宰不了曹氏90以上?”彭弘帶著一抹森然看著徐元詢問道,“是前者,還是后者?”
對于彭弘而言,如果是前者的話,那現在動手將徐元等人全殺了,領頭的壞種,對于集體的影響太大,誅殺了徐元等人,再行重塑根基。
若是后者的話,徐元之前所說的一切就都是謊言了,什么大家都很忿怨,全部都不愿意為曹操效力什么的,統統都只是裝腔作勢,甚至更進一步是在欺上瞞下,故意造成軍事統帥和底層士卒之間的隔閡。
因為真要是徐元說的那樣,那只需要振臂一呼,保護曹操的兄弟,也會是殺曹操的人,而如果做不到的話,那只能說保護曹操的兄弟比要殺曹操的人還多,而若是如此,不是謊言,又能是什么?
故而站在徐元和彭弘這些人的立場,事情真到了徐元說的這一步,還說個屁呢,從古至今,士卒整體性的兵諫輸過嗎?沒有,從來沒有,別說只是司空,真到了底層士卒集體認為有問題的時候,天子也得跪著聽了。
和其他的團體可以犧牲底層不同,軍隊你用兵如泥可以,但你如果真的違背了底層士卒集體的利益,別說將校了,誰都得死,自古都是如此。
故而站在朱濤這些老一輩的立場上,你們說的那么嚴重,那為什么不直接滅了曹操滿門?順手的事情而已。
“還有你說的梁和那件事,事情按你們說的都到了群情激奮的程度,那為什么不一起出手,反而讓你們的弟兄一個人去送死?”朱濤漠然的看著徐元詢問道。
“還有梁和為什么只殺了曹操的一妻一子,按照你說的,你都知道梁和磨劍見月影,心生死志,你們不跟著一起沖?那真的是你們所謂的生死兄弟?”彭弘的神色異常難看,他完全不理解梁和的事情,也不理解徐元這群人目送梁和去送死是什么想法,這是什么傻逼袍澤?
“梁和說曹操是畜生,自己不是畜生,自己的一妻一子死了,所以殺曹操一妻一子作為報復。”徐元面色陰沉的回答道。
“屁話。”朱濤罵道,“什么畜生不畜生,你既然認為對方是畜生,那還和畜生講什么道理,狗咬人,人吃狗,這才是道理!狗咬人,人咬狗才不是道理,殺曹操一妻一子不過是人咬狗罷了,殺全家才是正理!”
“曹操是壞種,不代表曹氏其他人是壞種。”徐元沉聲說道,他終于意識到問題所在了,他們雙方所持的道德基礎是不同的。
“誅九族,還要看他是不是好人?不是只看他是不是九族成員嗎?”朱濤看向彭弘詢問道。
徐元這話讓朱濤確實愣了一下,以前滅門的時候沒有人問過這種傻逼問題,前面老大宣布完詔書,老子就開始滅門了,你說你好人,不想死什么的,我在乎你是好人嗎?我在乎的是最快速的送你們下去。
“你們就是因為曹氏家族除了曹操是壞種,其他人不是壞種,然后自己折磨了自己這么久?”朱濤畢竟干過中央禁衛軍的統領,也是見過吃過的,以前也在洛陽見過某些食古不化的玩意兒,所以迅速的理解了徐元的思維是怎么一個邏輯。
“傻狍子!”被朱濤點醒的彭弘黑著臉罵道,然后看著這群小輩,“你們都這么認為的?”
在場大多數的老兵都點了點頭,那一瞬間彭弘真的感覺這一代的教育出了大問題了,要是基于這個邏輯,徐元等人的操作壓根就不是避戰了,而是純種的擺爛,然而問題來了,你們知道曹氏有問題,不思考著解決問題,反倒選擇擺爛?你們到底咋回事!
“為什么不滅對方滿門,明明你們一擁而上,就將曹氏滿門滅了,就算滅不了,三五千人的家族,撐死跑三五十人,也算是滅門了,結果因為所謂的曹操是壞種,但其他人不是壞種,沒有動手?然后因為沒有動手導致曹操還是上司,又陷入之前的死循環……”巴修這個時候也過來了,捏著眉心聽完了這群人的講解,就一個感覺,這代人有毛病是吧。
“最后只能擺爛,等待曹操自己倒臺?”朱濤對于這一代的老兵多少有些不知道該怎么形容,明明直接沖上去,滅了對面就完事的事兒,搞成這樣是真的腦子有病,你們的力量是用來干啥的?
“你們的力量是用來干啥的?”朱濤壓下胸中的怒火詢問道,“用來折磨自己,用來等別人施舍?”
“徐元,你現在這個程度,理論上來講已經與我在伯仲之間了,在場能壓你一頭的也就朱濤,甚至戰場搏殺的話,你倆也不過是四六開,這等實力,放在中央禁衛軍都是屈指可數的存在,你這樣的力量不拿來帶頭搏命,拿來和自己的兄弟擺爛?躺平?”彭弘如同雄獅一般咆哮道。
沒辦法,徐元打了增肌壯骨針,二次發育后接近一米九,肌力解放加自適應展開戰斗之軀,兩米五的身高,磅礴的肌肉帶來的加持實在是太過可怕,而上一代如彭弘這種雖說是七重熔煉,身高體重的短板太明顯。
故而在彭弘眼中,徐元這種在最頂級的那些老兵之中都是數得著的,結果擁有這種級別的力量,你不拿來改變你看不慣的東西,拿來擺爛,等待別人拯救!
故而在朱濤和彭弘的眼中覺得一切非常的神奇,我們這等的力量是用來干啥的,你心里沒有點數不成?
不滿就說出來,再不滿就將刀子架在對面的脖子上,作為軍隊的一員,你的袍澤,你的兄弟,在集體不滿的時候,不把對方殺了,讓上面給個交代,你們擺爛?不知道擺爛會死人嗎?咱們是軍隊,是最大的暴力機構,你們的腦子里面都是些什么?
道德?仁義?那是官僚的玩意兒,我們手上的武器才是用來講道理的,所有的兄弟都不爽了,不滅他滿門讓上面的人來給我們解釋,還等什么?等死嗎?
“因為不能這么干。”徐元這個時候反倒意識到問題出在哪里了,朱濤和彭弘的這一套,已經不適合這個時代了。
“為什么不能?”朱濤一臉不屑的說道。
“國家不準許。”徐元搖了搖頭說道。
“國家不準許的事情多了去了,如果只是一個國家不準許,那黃巾之亂為什么爆發。”朱濤抱臂冷笑著說道,“所謂的不允許永遠只是一個虛言,徐元,你莫不是道德入腦了,忘了軍隊的基礎是什么?”
“軍隊不能有自己的立場,但士卒可以有自己的意識。”徐元也沒有猶豫,當場就做出了回答。
“你做到了哪一點?”朱濤冷淡的詢問道,“要么上面下達命令,所有人執行,盡力執行,要么大家的意識統一,按照新的意志執行。”
朱濤說著說著沉默了下來,徐元也顯得很沉默。
“所以是包括那些戰死的士卒,其實也傾向于擺爛躺平是吧。”朱濤帶著幾分無法理解的迷茫詢問道,這到底是什么傻逼情況?
“是所有人都傾向于這樣,而不是我們如此傾向,進而導致其他人的死亡,我們不想為老曹而戰。”徐元也很是無奈的說道,“我們所有人都是這么想的,而不光是我們這些帶領著后輩的骨干,這真的是集體的意志,大家愿意為漢家,不愿為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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