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的聲音很輕,卻無比響亮地砸在了每個人的心中。
沐夕手中的琴聲隨之而止。
黃庭堅身前的戰帖就此消散。
五條懸掛于天邊的碧落黃泉悄然落回。
今日在場之人,不管是人類方,還是妖族方,不論是英雄聯盟,亦或者圣武軍將士,沒有一個人是傻子。
他們或許可以不去相信沐夕對燕北的指控,但他們每個人都聽懂了蘇文這番話的意思。
蘇文還活著。
便在燕北的真實身份暴露之前,他手中的劍意距離蘇文的脖頸不到半寸之遙。
在這樣的距離之下,對燕北這樣強大的劍客來說,殺死蘇文,不過是一瞬之念。
別說是黃庭堅,即便今日場中有王羲之、蘇軾、李龜年、斷岳、司馬遷五圣死而復生,也攔不住燕北的這一劍。
可偏偏,蘇文還活著。
之前五條說,若今日蘇文死了,那么大河之盟便不復存在,那不是威脅,而是一種真實存在的可能性。
由此可見,蘇文的存在,對這場戰爭,乃至于對全人類,有著何等重大的意義。
不管燕北是否真的是魔族皇子,如果他真的站在魔軍陣營中,那么,他根本不會做絲毫的猶豫,剛才的那一劍,就已經將蘇文的頭顱斬落。
所以,蘇文用一個最顯而易見的事實,想要提醒在場的各位:
在很多時候,身份,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比身份更重要的,是立場!
當沐夕道破燕北體內血脈最大隱秘的時候,他并沒有辯解,也沒有反駁,而是用了一個最簡單,也最直接的方法,證明自己的清白。
他沒有殺蘇文。
蘇文的這一次請劍輸了。但他還活著。
接二連三的變故令場中局勢數次反轉,而到了這個時候,一切終于塵埃落定。
蘇文并沒有借由眾人之力令燕北身殞當場,以報私仇。這是出自于他自己的選擇,也是源自于他真實的心意。
對蘇文來說,燕北對寧青冰的見死不救仍舊不可饒恕,可此事他不希望假借他人之手,更不希望以此為理由構陷當今人族的頂梁柱。
這一次的請劍他輸了。但總有一天,他會親手為寧青冰討一個公道。
但這并不能成為他隱瞞真相,集眾人之力圍殺燕北的理由。
燕北面對蘇文與黃庭堅的合力絞殺,雖然受了一些傷,但事到如今,這反而成了最不重要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份就此暴露了。
在過去了一百多年時間里面,燕北一直在避免這件事情的發生,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體內所流淌著的魔族血脈。很容易成為敵人手中最尖銳的武器,也將成為他自身最大的弱點。
他不止一次設想過,如果真的當這一天來臨的時候,自己該怎么做。
或許最好的結果,便是他用自己的生命來證明清白了吧。
但今時今日,蘇文卻給了他一個更好的答案。
從現在開始,燕北唯一的弱點便不復存在了,他再也不用費盡心思隱瞞自己的身世,也不必再擔心這會變成敵人構陷自己的最強武器,在這一刻。他才真正獲得了最大的自由。
可是,在這之前,他還需要做一件事情。
便是讓在場的所有人相信,魔族皇子的身份。并不是他與眾人并肩作戰,打贏這場戰爭的阻礙。
所以在下一刻,燕北的身影重新出現在了場中,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坦然之色,他用一種非常復雜的目光看了看蘇文,鄭重其事地說了兩個字。
“謝謝。”
蘇文微微頷首。隨即開口問了一個在場所有人都想知道的問題。
“為什么?”
燕北慢慢抬起頭,一抹幽淡的落日余暉灑在他那張清秀的臉龐上,映出了一輪神圣而肅穆的光暈,然后他張開口,用一貫沙啞的聲音反問道:“重要嗎?”
蘇文答道:“于我而言,于你而言,或許不重要,但對其他人來說,很重要。”
燕北點點頭,此時他的頭上不再被黑紗遮擋,讓眾人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的表情,他的手中亦沒有了劍,所以顯得有些不太習慣,右手手掌不知該如何安放。
“別忘了,我雖生于魔都,卻長在人族北域,給予我生命的雖然是魔族人,但撫養我成人的卻不是他們。”
這個理由初時聽起來頗有說服力,但對蘇文來說,還很不夠。
“若要如此論來,柳施施是如此情況,徐煥之亦是如此情況,所以,這不是理由。”
黃庭堅更是直刺其中的核心問題:“不管怎么說,血脈親情大于天,此番率領魔軍南侵的不是別人,正是你的母親!難道你真的指望我會相信,你能為了我族利益,義無反顧地抹殺生育之情嗎?”
聽得此言,燕北的臉上突然浮出了一抹嘲弄之色,卻不知道是在嘲笑黃庭堅的無知,還是在自嘲命運的坎坷。
“你說錯了,云后,并非我生母。”
“什么!”蘇文面色一緊,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燕北,滿目皆驚。
燕北接著說道:“我的出生,本就是一個錯誤,是人,就會犯錯,更何況一位高高在上,趨勢滔天的男人,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嗎?”
蘇文愣了愣,終于忍不住露出了一絲苦笑。
燕北說得對,這世上本來就沒有絕對完美之人,哪怕是一百多年前那個被譽為星空下第一強者的男人。
只是在這之前,蘇文對那個男人的所有印象,都是來自于皓馬,或者來自于皓馬所寫的手記和史書,所以他一直都不知道,魔君屠生并不止有云后這么一個女人。
這個秘密,就這么被皓馬隱瞞了一百多年的時間。
直到今時今日,才終于從燕北的口中,被一言道破。
或許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這樣的屠生,才更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高高在上,遠離塵世的神。
他也會多情,他也曾風流,他也有常人般的七情六欲。
片刻之后,蘇文繼續搖了搖頭,說道:“就算云后并非你生母,這也并不是你倒戈相向的理由。”
燕北悵然一笑:“如果我說,我母親的死,便是出自于云后的手筆呢?你以為,百年前的魔族為何只留下了佑生一位太子?而我這些年苦心隱瞞自己的身份,只是為了躲避人類強者的目光嗎?”
蘇文突然覺得今日所接受的信息實在是太多了,更知曉了百年前魔族皇室的諸多隱秘,但他仍舊堅持著搖了搖頭。
“你如何證明?”
燕北緩緩將雙手負于身后,眼中露出了一抹悲戚,嘆道:“能為我證明此事之人,都已經死了。”
仿佛是被燕北體內散發出來的悲意所感染,蘇文突然覺得眼睛有些發酸,但還不等他多加思考,兩股極為強大的才氣波動便自天地間轟然蕩開,讓在場所有人臉色急變。
有人立地成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