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漸冷,夕陽慢慢染紅了神木山頂的璃瓦與茶枝,將摘星苑中一大一小兩個斜影越拉越長。
蘇文拍拍屁股站起身來,笑著道:“大人,時日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王陽明仰著頭,似有不甘地眨了眨眼睛,開口道:“要不再來一盤?”
蘇文苦笑著搖搖頭:“明天吧。”
王陽明聞言,這才意猶未盡地丟掉了手中的碎石塊兒,感慨道:“我似乎已經可以預見,此棋在我衛國大行其道的盛景了!”
蘇文躬身拜道:“如此,便需得大人多多費心了。”
王陽明笑道:“蘇圣才之名果然名不虛傳啊,既有詩詞大才,又能入書道真境,對畫道有著獨到之見解,聽說陸半圣還在教你習琴,如今便連棋道也如此不凡,還有什么是你不會的呢?”
蘇文笑著撓撓頭:“大人謬贊了。”
王陽明正色道:“不,這不是謬贊,而是事實。我突然覺得,你先前所說要靠單純的棋道與那禹墨一爭高下,也并非不可實現之事!”
蘇文聞言眼前一亮,問道:“不知大人有何妙法?”
王陽明看著那深刻于地上的棋盤,意有所指般說道:“先下手為強。”
蘇文心中一驚,心道莫非王陽明已經看出了五子棋其中的貓膩之所在?
在前世的時候,但凡對五子棋稍微有所研究之人都知道,其實與圍棋相較起來,五子棋并非完全公平,而是對先行的黑子有著天然的優勢!
即,先手必勝!
所以這才會在比賽中加入“禁手”這一規則,便是為了削弱黑子的先手優勢!
然而,經過前人無數的實踐證明,即便黑子有“禁手”的限制,相對于后手的白子而言,仍舊存在必勝或者大優的局面。
這也是為何至今五子棋不能成為核心競技運動的根本原因!
當然。為了解決這一問題,也有很多人提出了三手互換、五手連打等規則來進一步遏制黑子的優勢。
先前在對王陽明講解五子棋規則,以及在兩人對弈之時,蘇文一直都未曾提出過“禁手”的概念。是以才能在十數局中完勝王陽明!
而如今王陽明的這番話,難道是看出了黑子的巨大優勢?
蘇文抱著忐忑之心,恭聲道:“請大人指教!”
王陽明點點頭,笑著道:“別忘了,這里是神木山。而不是崆幽谷,這里是鴻鳴書院,而不是圣佑書院!所以,這里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是你的棋子,而不是禹墨的!”
蘇文微怔,隨即明白了王陽明言下之意,驚聲道:“您的意思,是讓我提前布好棋局?”
“有何不可?”
蘇文皺著眉頭。看著王陽明那深邃的目光,猶豫著道:“可是,這樣未免有失公平吧?”
王陽明淡淡一笑,負手而道:“世間何來公平?”
蘇文瞳孔微縮,心頭猛震,一時之間愣在了當場,而王陽明的這聲詰問,便仿佛一柄大錘,直直地砸到了他的胸口。
他終于明白,自己鉆了牛角尖。
自臨川城。到徽州府,再到神木山,蘇文一路行來,哪里又有完全的公平?
他能夠在城考不及榜的條件下入圣廟奪文位。靠的是公平嗎?當然不是,而是靠的殷無殤對他的照拂!
寧青冰一舉奪得花魁大賽的魁首,公平嗎?如果沒有蘇文暗中相助,恐怕她早在第一輪比試便淘汰了!
蘇文在曠外野林獲得鬼谷子殘篇拓本,公平嗎?他靠的是沐夕贈給自己的書碑筆!
即便是蘇文三登《文以載道》榜單,獲得入圣地之名額。對于他人又公平嗎?那些驚世詩詞,難道真的是蘇文自己所作所得?
正如王陽明所說,世間從來都沒有公平。
不等蘇文應答,王陽明便復又開口道:“兩日后的文會,將在書院前坪舉行,如果你做足準備,未必就贏不了禹墨。”
蘇文聽懂了王陽明這句話的言下之意,微微頷首:“學生明白了。”
王陽明擺擺手,笑道:“行了,你回去吧,我且把這五子棋的妙處與陸圣知會一下,屆時在文會上,會在適當的時候提出的。”
蘇文感激地道了聲謝,這才慢步離開了摘星苑,走在路上,卻正好遇到了前往百草院的唐吉。
“胖子!”
蘇文高喊一聲,卻不知道這家伙怎么有功夫來百草院。
唐吉看到蘇文,頓時邁步迎了上來,低聲道:“蘇文,你跑到哪兒去了?”
蘇文一愣,問道:“跟王大人下了會兒棋,怎么了?”
唐吉長長地喘了一口氣,心有余悸般說道:“你是不是先前遇到那圣佑書院的禹墨了?”
蘇文點了點頭,不明其意。
“哈!我就知道!你把那小子耍了一道吧?他到現在還不知道你就是蘇文呢!”唐吉一臉的洋洋得意,仿佛是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壯舉一般。
蘇文輕輕挑了挑眉,疑聲道:“怎么,你遇到他了?”
唐吉笑著道:“可不止,還跟他交了手!”
蘇文聞聲心中一凜,禹墨的戰棋之術他可是早有領教的,以胖子的實力,應該占不到半分便宜才是,但如今看唐吉這副志得意滿的樣子,卻有不像是吃了虧,頓時疑心更盛。
“你贏了?”
看著蘇文那驚疑莫名的樣子,唐吉頓時顯得更加得意了一些,他湊到蘇文身前,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我勝了他半招棋!”
“這怎么可能!”蘇文驚聲而道,顯然是全然不信。
“怎么不可能?”唐吉揚了揚眉毛,說道:“有我家先生作證,當時那小子哭著喊著非要與我對弈一盤,我也就大發善心地答應了,還以為圣佑書院的人多厲害呢,還不是被大爺我贏了?”
蘇文聽完,頓時搖了搖頭,無奈道:“行了,胖子,你有幾斤幾兩我還不知道嗎?老實說,到底怎么回事?”
唐吉頓時漲紅了雙臉,信誓旦旦地開口道:“我真沒騙你!不信你問我先生去!”
蘇文為之一愣,然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頓時嘆道:“這個禹墨,果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