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屠蘇漫步在琴川的大街上,面容平靜,體內那越來越沸騰的煞氣能夠讓名門弟子都疼痛得蜷縮在地,卻不能讓他皺一皺眉頭。
而他的身后除了書生方蘭生外,還有一路風雨同行的另外三位伙伴。
古劍紅玉的劍靈,衣著熱情大膽的御姐紅玉,有著盛唐風韻的同時又皆具莊重與大度,手中雙劍通體緋紅,瑩光流轉,儀態萬方,風華絕代。
身著橙黃衣裙的青丘國狐貍精襄鈴,詮釋著誰家女兒嬌,垂發尚年少,身上那精致的大蝴蝶結在奔跑時飛揚起來,左右搖擺,俏麗可愛,活潑頑皮。
另一位滿身酒氣的大漢則是風晴雪的哥哥,留戀人間紅塵,不愿再去往苦寒地界幽都從而化名尹千殤的風廣陌,不修邊幅,灑脫不羈。
身份迥異的數人為了心中的牽絆,相逢于人海,踏西域黃沙,渡東海驚濤,共經多少風雨……
夜色深深,月色與遠方的一盞盞花燈點亮了街街巷巷,琴川這條年復一年被雨水沖洗得發白的石板路,與家家門前那油了黑漆的木柱子形成鮮明地對比,顯得越發素凈。
時光以緩緩的卻最凌厲的方式迅疾回流,攜來曾經的烏蒙靈谷,江都,鐵柱觀,自閑山莊,秦始皇陵,青龍鎮,榣山……
那些如繁花織錦的過往,讓人怎能不懷念?
更何況是在這個特殊的時期,就在不久前,百里屠蘇剛剛回歸昆侖山天墉城,請紫真人解開了焚寂的封印!
解封的后果,殘酷得令人心寒徹骨。
這位手中執劍,胸懷若谷。只想要踏遍萬里河山尋一個答案的少年,被造化愚弄,那份善果始終不得天意的成全……
河邊終于到了。
百里屠蘇坐在石階上。著看河里四下漂浮的花燈與水中煙花的倒影,一向平靜堅毅的眼神中。充斥著悲痛。
“小時候,我經常偷跑出村子去紅葉湖玩,剛開始見到那滿湖的火紅,覺得十分新奇,村外竟有這般景象,后來漸漸不在意了,一心只想著能去更遠的地方。”
“可是結界不許進出,我找啊找。找了整整一年,也沒有發現,灰心喪氣之后,四處尋辦法,然后特地做了一個面具……”
“因為族人相信,面具能夠通靈,將它放到枝繁葉茂的樹下,埋上七七四十九天,取出后就能感應木靈,替你實現一個心愿。”
“但在面具沒有出土的時候。我就偶然發現了一個結界的薄弱口,迫不及待地鉆了出去……”
“天大地大的代價是引來了那個人,遭致了村子的毀滅。娘親,楚伯伯,大家,還有小蟬……全部……”
一向沉默寡言,惜字如金的百里屠蘇是第一次說這么多話,方蘭生他們卻悲傷得兩眼通紅。
因為百里屠蘇終于找到了毀去烏蒙靈谷,屠滅他全村親人的兇手,然而那個人卻是他最敬重的摯友!
為什么上天要如此地殘忍待他?
就在這個無比壓抑的氣氛下,襄鈴突然拽了拽百里屠蘇的袖口。輕聲問道:“屠蘇哥哥,那個面具呢……你許愿了嗎?”
百里屠蘇一愣。眼中追憶之色終于壓過了痛苦:“找到了結界的薄弱點,面具又有了木靈守護。那是我最快樂的時刻,不舍將它用去,想求的事情實在太多啊……不念書,不學法術,不早早起來,能去谷外很遠的地方,而不是每次偷偷跑出去看看就急匆匆地往回趕……”
襄鈴哦了一聲:“那屠蘇哥哥,你現在許個愿吧,雖然……所有的東西不是靠許愿就能得到的,但誠心誠意去企盼總可以吧?榕爺爺曾經說過,人的心里不能是空的,總要有企盼,才會讓自己過的更好一些。”
“許個愿……?”百里屠蘇怔怔地望著飄滿河岸的花燈,虔誠地合起手掌,神色莫名安寧,默默地道,“焚寂自古延續至今,牽連無數,我必要將此孽因孽果一并斬斷,讓日后再也不會發生烏蒙靈谷那樣的慘劇!”
在失去一切時,若還有什么終究放不下的事情,那才是真正的心之所向!
求仁得仁,復無怨懟!
而就在這時,一只寬大的手掌已經拍在了他的肩膀上,尹千殤的聲音里再也沒了游戲人間的玩世不恭:“在這世上,無論活得長久還是短暫,能夠尋到一人陪你一同看這錦繡天地,便已勝過無數,何況現在陪你一同的,可不止一人!”
紅玉亦正色道:“一開始雖是遵從主人之命,于公子身邊護守,然而日漸相處,已將你視作我的親人一般,劍靈早該拋卻七情六欲,此話或許可笑,卻是我肺腑之言!”
方蘭生更是一拍胸膛:“是啊,冰塊臉,再怎么說我們都是一開始就認識的,你不用擔心的,我們一定會想到好辦法,那個幫助你渡過難關的!”
百里屠蘇心頭溫暖,仗劍江湖,相逢人海,能有這么多真心真意的朋友,夫復何求!
然而或許上天真的看他不爽,處處要對著干,就連這明日就要前往蓬萊廢墟決戰,最后一個平和的夜晚都不放過,下一刻,一位溫文儒雅的黃衫男子竟從黑暗中徐徐步出,來到了河岸邊,靜靜觀看彼岸花燈。
“歐陽少恭?!”五人勃然變色。
歐陽少恭,正是百里屠蘇的滅族仇人,他曾經為了破開兇劍焚寂封印,血洗烏蒙靈谷,那一戰中百里屠蘇其實已經死亡,卻被引入焚寂劍靈,得以死而復生。
而那焚寂劍靈,正是歐陽少恭所欲求之物,太子長琴的魂魄,百里屠蘇被紫真人所救,入天墉城學藝,這些年來歐陽少恭一直在追尋他的下落,終于宿命般地重逢。還結伴同行,成為好友。
不死不休的好友!
這一刻,方蘭生目眥欲裂。站起大吼道:“這里是琴川,我不許你亂來!”
“小蘭。稍安勿躁,我此來并不惡意,只是頗有懷念,那時我人放過河燈……”
歐陽少恭姿態從容,根本沒有往這里看上一眼,臉上浮現出很溫柔的表情,凝視著那一盞盞包含著思念與寄托的花燈。
不過這幾個月,露出本來面目。再也不是那溫潤君子的歐陽少恭利用青玉壇,干下了多少了喪盡天良的事情,他說得輕松,百里屠蘇五人又怎么可能真的相信?
焚寂發出尖銳的聲音,落入百里屠蘇手中,毋須劍意引導,人劍自成一體,然后直指歐陽少恭。
感受到那最熟悉的陌生煞氣,歐陽少恭終于偏了偏腦袋,看向焚寂劍。眼中流露出異常復雜的神色。
曾經在安陸中,他就對焚寂劍十分在意,不過那時高明地掩飾了過去。連高天心都沒有察覺,但此刻,已經不需要再偽裝了:
“太深的痛苦令人變得執著,哪怕面對死亡,也只能逆天而行,一步步走下去,百里屠蘇,在十年前你就應該死了,卻因焚寂而活。不知你這命是好,還是不好?”
百里屠蘇抿起嘴唇。一言不發地將劍氣催動到了極致,赤紅眼瞳。騰騰黑煞終于令歐陽少恭轉過身來,很喜悅,又似很不悅地一拂袖:
“心中的刻骨仇恨,扭曲掙扎固然能讓黑暗的至兇煞氣發揮到極限,卻也再也不受你控制,只余下孤寂痛苦和強烈殺欲,你連最后這一夜都等不了,就要在這個地方對我下手,報你那血海深仇了嗎?”
此言一出,百里屠蘇眼眸深處閃爍出一種光芒,渾身胸膛劇烈起伏,氣氛一瞬間壓抑到極點。
所幸半響后,他眼中的赤紅之色終于隱去,握住焚寂的手不再顫抖,恢復了淵渟岳峙的持劍氣度。
“很好,很好,焚寂之力,本來就是屬于我的東西,現在解封,終于展現出它的美妙!”歐陽少恭贊嘆著,突然輕輕地一拍手掌,只見無數的身影在黑夜中穿梭,向著琴川中一無所知的百姓逼去。
那是被他收服的青玉壇與藥人!
翻臉如翻書!
方蘭生急得大叫,卻又不敢真的開戰,以免真的將整個琴川拖入深淵,只能悲吼道:“歐陽少恭,他們是無辜的,不要再枉害人命了!”
“人命?天命之下,同其他畜生有何不同?天道亡萬物,人殺人,人屠豬狗,小蘭,你信佛信得那么深,可曾去問問那些豬狗,對人又是如何作想?它們又何嘗不無辜?”
方蘭生被噎得答不上話來,百里屠蘇雙目的赤紅又勃發出來。
他剛剛還發誓要避免烏蒙靈谷的慘案再現,現在歐陽少恭就要下此毒手,心緒激蕩下,焚寂煞氣再度有了失控之危!
歐陽少恭欣賞著這一幕,輕輕一揮手,那些身影又再度退去,完全地反復無常:“現在體會到了嗎?那種可悲的感覺!無數個日日夜夜,我經歷的都比你要強烈十倍,百倍!”
“因為自己的不幸,就要制造比自己更不幸的人,這種做法才是真正的可悲!”
眼見歐陽少恭玩弄變著法兒玩弄百里屠蘇,紅玉飄然持劍,冷聲道:“歐陽少恭,你口口聲聲天命天道,視人類與牲畜無異,但你也體會過人的感情,那份執著,熾烈,美好……即便在成仙得道者眼中也非愚不可及,太上忘情,并非無情,你為何還執迷不悟!”
“執迷不悟?呵呵!”
對于一個執念成狂的人,紅玉并不指望自己真能勸動對方,誰料歐陽少恭聽了后嘴角竟是扯動起一絲古怪至極的笑容,寒聲道:
“我曾經執迷過,拼命地追尋自己的身份,可是就在真相面前,我卻畏懼了,我不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誰,也不愿意承認,這個世界上早已沒了那些高高在上的仙與神!”
聽得眾人莫名其妙,試想煌羽連當面聽陳醉解釋都不敢相信,更別說身在局中的主角團。
倒是那天穹之上,高天心疑惑的聲音突然響起:“咦,這個不對啊,歐陽少恭為什么不知道自己是誰?他不是太子長琴嗎?”
“別忘了,十大隱藏世界是天書十界的投影,在那場戰爭中誕生的產物,你以為它們還是正常的劇情世界?”
醉仙壺搖擺著逸散出撲鼻的酒香,里面發出陳醉的懶洋洋聲音:“知道十大隱藏世界為什么會封閉輪回者對原劇情的記憶嗎?因為原劇情早就變掉了啊,你們如果再以老觀念去應對,肯定會死得很難看啊!”
高天心搖了搖頭,還是覺得不對:“既然劇情改變了,那將改變后的劇情做成新的影視,或者直接灌入輪回者腦海中,主神不難辦到吧?”
陳醉冷笑:“那要是隨時隨刻都可能改變呢?”
“隨時改變,怎么可能!難道是……源族作梗?”高天心悚然一驚。
“不錯,這個世界啊,可是原本坑殺囚禁了無數源族的地方哦!”陳醉的語氣也配合著變得陰氣森森,“否則你以為通天塔為什么要千方百計地侵入這里,接下來會發生什么,真的很難預料!”
高天心沉默下去,開始修煉。
陳醉見了表示贊許:“很好,提升自己的實力才是以不變應萬變的根本,你以萬劍構建神國的思路很好,但我觀你所收藏的劍器,怎么全是兇煞向的啊!”
高天心苦笑了一下。
雖說劍本兇器,但他目前所擁有的劍確實失衡,唯有紫青雙劍是正道神兵,其他的全是兇邪之劍,若不是有莫名劍法無上劍道的浩然正氣壓制,恐怕早就生亂了。
陳醉卻語氣輕松:“你這運道比起下面的小子可好多了,有了人道圣器軒轅劍,鎮壓諸兇,不成問題!”
然而高天心搖了搖頭,一言否定:“軒轅劍需以信仰之力將大禹九鼎與封神祭壇以特殊的方式融合,我不能動用。”
無雙對信仰之力的渴求早就表現出來,不讓輪回之環吸收到足夠的能量,是凌駕于任何事情上的重中之重。
因此高天心無比地謹慎,他甚至懷疑呂仁持軒轅劍最后成為運輸隊長,將這套赤色級別的王道圣器奉上,都很可能是一個預先取之必先予之的圈套!
陳醉哦了一聲,也不深究原因,漫不經心地問出一個極致誘惑的問題:
“那需要我傳你軒轅封神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