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山傍水,蒙古包一眼望不到盡頭,在所有蒙古包的中間,有一座鶴立雞群,最為耀眼。頂部是奢華的土豪金色,四周的外罩鑲著云紋,蓮花,吉祥圖案,全都用金線刺繡,鑲嵌著各色珠寶,窮盡靡費之能事。
在陽光的照射之下,發出絢爛的色彩,比起彩虹還要奪目。能配得上如此富麗住所的正是蒙古內喀爾喀部首領卓里克圖洪巴圖魯,明人稱之為“炒花”。
炒花已經過了花甲之年,在草原上是不折不扣的長壽星,歲月在這位曾經的梟雄身上留下了可怕的痕跡,他的手臂和臉頰都布滿了老年斑,枯瘦的大手就好像粗糙的老樹皮,身邊必須有四個侍女,無時不刻照顧著他。
老人吃過了午飯,正準備休息,有兩個人跑了進來。
伯要兒和黃把都兒,都是炒花的兒子。
“父汗,兒臣拜見父汗!”
“呵呵,都起來吧!”炒花笑容滿面,說道:“剛剛滿達日娃那個丫頭送來幾件西洋玩意,有座鐘,還,還有什么玻璃杯,你們要是喜歡,就去拿幾件。”
伯要兒一聽,頓時看了看兄弟,兩個人眼里都流露出濃重的嫉妒。
炒花眾多的兒子當中,卜答赤原本是最差勁,最文弱的一個,懦夫在草原上從來沒有發言的權力。可是卜答赤竟然交了好運,也不是他,而是他的討寶貝兒女兒。竟然勾搭上了明朝的大官。
一年的時間,光是賣羊毛,就給炒花部帶來了三十萬兩白銀的收入。平均每個部民能得到三兩銀子!
炒花部正是靠著這筆銀子,才在廣寧戰敗之后,避免了被吞并的厄運,而且大有咸魚翻身的氣勢。
草原上零散的牧民不少,只要有錢,有糧食,招兵買馬并不難。
事實上卜答赤就是這么干的。他從最弱的一個,轉眼擁有了炒花部一半的兵力。成為公認的下一任汗王。
原本強勢的奧巴代青,歹安兒全都成了過眼煙云。
明年漢人采購羊毛的數量還要翻幾番,到時候賺的錢只會更多,卜答赤的地位就再也無法撼動了。
野心勃勃的伯要兒絕對不會坐視這種情況發生。他必須奮力一搏!
“父汗,您征戰多年,也該好好頤養天年,讓兒子們孫子們好好孝順孝順您。”
“怎么?”炒花翻了翻老眼,笑道:“你是覺得我該退位了是嗎?”
“不不不!兒臣豈敢如此大逆不道,兒臣盼著您能長命百歲呢!”
黃把都兒也急忙幫著說道:“父汗,我們是想給您建造一座城池,讓您舒舒服服過日子,不必東奔西跑。勞神傷身,這是兒子們的一片孝心,還請父汗明鑒!”
炒花一聽。頓時老眼瞪圓,扶著把手,從座位上站起來,忍不住來回踱步,提議正好騷到了他的癢處。
別看他貴為一部首領,可是也必須承受逐水草而居的奔波之苦。從小炒花最崇拜的就是俺答汗。這位雖然不是蒙古大汗,可是他的名聲遠勝一般的大汗。
幾十年同明朝戰斗。頻頻搶掠花花世界,簡直就是所有蒙古人的偶像。
在晚年,俺答汗利用大量的漢人奴隸,傾盡財富建成板升城,明廷賜名歸化城,成了蒙古諸部仰望的存在。
炒花還記得城池商賈云集,繁榮昌盛的模樣,草原的土產,大明的貨物,甚至海外的產品,悉數云集城中,在年幼的炒花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年輕時就立志,也要像俺答汗一樣,建功立業,修筑城池。不光是為了享受,城池帶來的豐厚稅收簡直是不可想象的。
當然有些事情僅僅是夢想一下而已,想要在草原修城,談何容易。
炒花在地上走了兩圈,突然臉色一沉。
“哼,你們兩個小畜生,是不是看羊毛賺了錢,就琢磨著要建城,你們也好撈一筆。我告訴你們,別想了!建城不光要銀子,還要能工巧匠,還要磚瓦木料,這都不是蒙古勇士能做好的。當年俺答汗是搶掠了漢人奴隸,有幾十年積累的財富,我們現在有什么,還敢說建城,簡直是做夢!”
被炒花一頓臭罵,伯要兒既沒有生氣,也沒有辯解,而是耐心聽著老頭子說完,他才笑道:“父汗,您老慮的是,不過兒子以為這都不是難事,錢好辦,人好辦,能工巧匠也容易。”
“別賣關子,給我說清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伯要兒笑道:“父汗,喀喇沁部和兀良哈部已經起五萬大軍攻擊明朝,只要我們稍微配合一下,至少能撈到十萬奴隸,百萬財富,您老筑城的愿望就實現了!”
炒花聽完,眉頭緊皺,雖然他的腦筋慢了,可是也知道搶掠從來都不是那么容易的,更何況一次弄到這么多。
“你們兩個到底打得什么主意?”炒花怒喝道:“你們忘了去年的慘敗嗎,明軍和以前不一樣了,你們不要找麻煩!”
“父汗,用老眼光看客不成!”伯要兒毫不客氣地說:“明軍在廣寧能打贏,那是他們占據了城池之利。可是這一次他們自己找死,竟然把人放到了草原上,沒有城池掩護,再多的漢狗也不夠蒙古勇士殺的!幾十萬人,無數的財富,肥肉就要嘴邊,父汗,不能不吃啊!”
炒花一聽兒子的敘說,臉上也露出了思索的神色,強盜的本能在復活,半晌才問道:“當真是如此?”
“千真萬確,父汗,我們和明人以長城為線,如今他們竟然跑到了草原上。我們絕對不能客氣,必須要給他們當頭一棒……”
伯要兒說的嘴角冒沫子,手舞足蹈。別提多來勁了!
“住嘴!”
突然一聲嬌喝傳來,猛地抬頭,門口站著一個俏麗的少女,正怒目而視伯要兒。
“爺爺,您可不能上當,明軍不是好對付的,更何況搶了長城以外的明人。結怨大明,我們的商路就徹底斷了。明年不知道有多少部民要被餓死凍死,您老可不能聽這兩個混賬蠱惑,鑄成大錯!”
被侄女破口大罵,伯要兒老臉通紅。他蹭的躥起來,指著滿達日娃的鼻子說道:“黃毛丫頭,哪有你說話的地方!別以為誰都不知道,你早就和明朝的大官睡了,還有了野種!祖宗的規矩是什么,蒙漢不通婚,你既然失了身,那就不配做蒙古人,滾。滾去做漢人!”
滿達日娃被這幾句話說得嘴唇青紫,渾身顫抖。
“你,你……”
“誰教你的規矩。敢指著長輩!”黃把都兒也不客氣地說道:“你現在就回帳篷去,大人說話,什么時候輪到黃毛丫頭插嘴!”
滿達日娃氣得說不出話,淚珠從眼角不停留下來,她盯著瞇縫著眼睛的炒花,誰知老頭子竟然一語不發。
“好。好,好!等著父親從林丹汗那回來。不會放過你們的!”手下人把滿達日娃拖走,炒花才長嘆一聲。
“伯要兒,你沒有胡說八道吧?”
伯要兒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了,不在乎滿達日娃,還能不怕她爹卜答赤嗎,可是既然出了口,他也沒法收回。
“父汗,一點都沒錯,滿達日娃數月之前,偷偷產下一子,卜答赤替她瞞著,簡直丟了咱們蒙古人的臉!”
炒花瞇縫的老眼突然瞪圓,一伸手把桌上的嶄新玻璃器皿全都推到了地上,摔得粉粉碎!
“卜答赤,滿達日娃,你們父女是想斷送部族,把我們變成漢人的奴隸不成!”
老頭子發怒了,伯要兒頓時大喜,急忙說道:“父汗英明,的確如此,正好趁著其他部落行動,我們一起動手,把漢人趕出草原!”
黃把都兒也急忙說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父汗,要是等卜答赤回來,一切都晚了!”
“嗯!”炒花知道這個抉擇關乎生死,數萬部民全都系于他的一念之間。沉默半晌,他才緩緩問道:“惡了明人,會不會影響羊毛生意?”
說到底,誰都離不開錢。
“這個,父汗,聽說山西那邊也有收羊毛的,總之漢人貪財好利,大不了賣到山西就是了!”
還有一條路,炒花總算是放了心。
“記著,別急著沖到前面,看清楚風向,再下手!”
“兒子們知道了!”伯要兒終于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張恪走在泥土路上,地面一塊塊的暗紅,濃重的血腥味道幾乎讓人暈厥。道路兩旁都是新建成的房舍,可是主人已經不在了。
有些墻角有抓撓的痕跡,那是女人手指留下的,斑斑血跡,深深的爪印,訴說著她們生前的無比痛苦!
正在走動之時,杜擎帶著兩個人,抬著擔架跑了過來,滿臉一副吃人的模樣。
張恪轉身,向著擔架看去,只見上面躺著一個人,從手腕腳踝不停地流血,身體全都是紅色。
“大人,大人!”微弱的喊聲從這個人嘴里發出。
張恪急忙蹲下來,一看傷勢就知道沒救了。
強忍著憤怒說道:“有什么話只管說吧,我一定辦到!”
“嗯,大人,小的在奉集堡的時候,就信大人!小的出了長城,當了屯田里長,又遇上了韃子,小的全村318口,男丁276,除了小的之外,全都戰死了,他們沒給您丟人,沒給大明丟人!”
受傷的里長激動地咳嗽起來,從嘴角流出暗紅的血漿。
“大,大……”
張恪一把抱住了他的肩頭,“你放心去吧,韃子殺你們一個人,我殺十個韃子祭奠你們!”
里長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小山,二丫頭,鄉親們……等著啊,大人會給咱們報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