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處僻靜清幽的小樓,樓下溪水環繞,小樓的牌匾上清清楚楚寫著‘浣花溪’三個字,墨色如新,但筆意卻十分高古,又帶著三分飄逸。
當今天下最有名的名妓是憐秀秀,名氣稍微次一點的便是白芳華。
而如今憐秀秀正在李志常面前。
憐秀秀穿著素淡白衣,不施粉黛,但其容色仿佛脫水芙蓉,清絕動人。削蔥根般的玉指撥弄在古箏之上,清音浮現,猶如空谷流泉,讓人心中寧恬。
李志常盤膝而坐在憐秀秀對面,檀香的煙霧在他身周久久盤旋,不斷演化,飛蟲鳥獸、山河地理仿佛都在其中。
而他的皮膚卻越來越透明,但不能看到里面的內臟、血管。整個人似乎憑空虛化,天地中的元氣在無形無影間貫注入他的身體,將他的血肉凡軀正在向仙軀魔體進化。
他的先天真氣到如今已經走到了這條路的盡頭。
是真正到了先天真氣所能到達的極致,在這大地上幾乎可以說便是神魔化身。
因為世界本身的束縛,只怕是仙魔重臨此間,也不可能發揮出比他更強大的力量。
就好比同樣同樣一份考試卷子,兩個人都能考一百分,但是一人是剛好做到一百分,而另外一人是因為卷子只有一百分。
李志常現在要做的就是打破這個極限,追尋這一百分之外的力量。塵世一切都是過眼云煙,可以感動、可以投入,卻不能永恒。
一炷香點完,香煙裊裊往樓外飄散。
李志常緩緩睜開雙眼,悠然道:“聽著小姐的箏聲我想起了我的妻子。”
憐秀秀抿嘴一笑,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顯得更加明麗動人,道:“若是先生的妻子知道你逛青樓,必然不會開心。”
她本是風塵中人,卻沒有絲毫自怨自艾,也不以青樓為說不得的事,確實有一種其他名妓沒有的灑脫之氣。
李志常道:“或許她見了秀秀小姐,會我見猶憐,也不會怪我了,對于美麗的事物,就是仙佛神圣也難免陶醉其中。”
憐秀秀淡淡一笑,素手斟酒,柔聲道:“那先生便請先喝一杯罷。”
李志常拿起憐秀秀斟滿的酒杯,小樓之外,溪水之畔,虛浮的足音點在濕潤的泥土上面。來人是一個全無武功的人,但卻是一個絕不可小覷的人。
李志常神情微動,輕聲道:“佳客遠來,酒猶然未冷,可上來一敘。”
來人步伐不快,過了片刻之后,才悠然落足在樓上,而最引人矚目的是一張英俊得絕無瑕疵的臉龐里,嵌著一雙比深黑海洋里閃閃發光的寶石還明亮的眼睛。
憐秀秀見過無數江湖豪客、達官貴人,但絕沒有眼前這人氣質那樣獨特。
此人擁有幾乎完美的英俊面龐,她毫不疑問只要這男子一開口,上到豪門貴婦、下至江湖俠女都很愿意和此人發生一段特殊的關系。
但是這人從骨子里就不是一個希求男歡女愛的人,這是源于她的第六感,而且這種感覺絕不會出錯。她的容色可以稱得上傾國傾城,可從此人出現在樓上便都沒有多關注她一眼。
仿佛他眼中的她只是一塊普通的石頭!
來人緩緩道:“道合虛空,無法無念,到現在我才相信閣下確實能和龐斑抗衡。”
李志常的目光和來人的目光交索,輕輕嘆了一口氣道:“道友可是厲若海?”
憐秀秀神情一怔,她既不是聾子,也不是瞎子,當然知道厲若海是誰。
盡管在黑榜高手中厲若海向來低調,卻也是相對浪翻云、乾羅、赤尊信等人而言。
厲若海并不拘禮,直接坐了下來,憐秀秀知情識趣的又斟滿了一杯酒。她卻沒有想到這位神秘的客人竟然引動厲若海這等黑榜高手,對于李志常的身份當然更加好奇。
至于想來清高如許的憐秀秀為何愿意給李志常獨自彈曲,只因為這是錦衣衛大頭領陰風楞嚴打了招呼的緣故。
厲若海將烈酒澆入喉嚨,面色變得有些潮紅。
憐秀秀倍感好奇,厲若海縱然平日里不喝酒,但其身為黑榜高手也不至于為一杯烈酒感到不適應。
況且他上樓的足音虛浮,見慣江湖大豪的憐秀秀也始終不能將他和名震天下殺人無算的黑榜高手聯系起來。
厲若海嘆息道:“明玉宮有兄臺這樣的人物,難怪可以教出夢瑤小姐那樣的弟子。”
李志常道:“明玉宮不代表我,夢瑤的確是我的傳人,她很好,將來會更好,不過能不能超過厲兄的成就卻很難說。”
在李志常的心靈中,厲若海雖然武功全失,但其精神卻更進一步,到達一種玄妙莫測的境界。到了最后一步,只要狠下心來,肉身都是可有可無的東西。
如果厲若海肯入死關,當可精神破空而去,到達另一方世界。
這一點不但他能做到,李志常、龐斑、浪翻云都可做到,甚至得了傳鷹傳承的鷹緣也可做到。
不過李志常、龐斑、浪翻云是決然不會走這一條道路的,就如封神演義中的那樣,肉身成圣和死后封神將會有天淵之別。
厲若海從容不迫道:“若無龐斑的激勵,我又怎么知曉人世之外尚有另外一番天地。前路是那么艱險而誘人,人世的苦痛哀樂到如今又算得了什么。”
李志常訝然道:“我本以為厲兄來找我是讓我幫你恢復傷勢,但是現在看來,厲兄恐怕不過百日便能盡復前功。”
破而后立說來簡單,但是人世間能做到的人又有多少。厲若海若是重新得回功力,將會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達至一種不可思議的程度。
而且李志常突然察覺到厲若海此刻丹田中有一絲微弱的真氣正在全身游走,不斷壯大,而且這真氣居然逐漸融入血肉之中,沒有和身體分離。
等到厲若海功成之時,他整個人將會和功力渾然一體,密不可分。
達至不可撼動的奇妙的境界,這一切的源頭都在于厲若海破而后立,領悟出一條前所未有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