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一座一茶幾,無論是風流名士,才子書生,或是富貴中人,皆是一人一座,疏落有致,并不若市井中那般看熱鬧模樣。
恰巧還留了三個靠著的位置,三人一笑,徑自落位,之前那美貌的婢女早就裊裊去了。
丁玉成看著四個考官,見得其中一位,不禁面露苦色。
那人年紀較長,略有些輕狂神態,在四位考官中,格外突出。
吳筠笑道:“玉成你座師今天來,看來今天是只能當看客了。”
原來那人正是賀知章,當今禮部侍郎,也就是鳳山書院賀知行的堂兄。
此人外號四明狂客,在文壇聲譽極重,今天請他來,自是分所應當。
丁玉成恰巧是參加的此人主持的會試,而且他少年英才,賀知章愛提攜后進,十分喜歡他,跟他關系親近。
丁玉成今天便是想獻一下丑,都不行,不然容易惹來風議。
如果在平時,也無傷大雅,只是進來朝堂斗爭正處于一個微妙時刻,一件小事都可能作為把柄,被政敵攻軒。
賀知章本人或許不在意,可是丁玉成這弟子卻不要拖后腿為好。
那賀知章不出意外,瞟到丁玉成,同時也看到了吳筠,兩人微微點頭,算是見禮。
吳筠在朝中,獨立于外,又代表著上清宮世俗勢力,因此頗有些超然,這也是皇帝看重他的另外一個原因。
李志常冷眼旁觀,倒是看出了其中關竅,況且他也認識賀知行,因此賀知章的身份,當然呼之欲出。
不禁感嘆這世界真小。
想起以前看過的一段話,在世上。跟任何一個人的距離,都不會超過六個人。
這也反映了,因果牽扯的奇妙,似乎一張無形的網,將人間道所有人,都牽扯其中。無論仙佛,還是妖魔亦復如是。
暗香襲來,頓時滿庭靜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高臺之上,只見輕紗,半掩玉容,淡淡幽幽地香氣,飄滿整個大廳。
兩彎似蹙非蹙眷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
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
嫻靜時如嬌花照水,
行動處似弱柳扶風,
心姣比干多一處,
病如西子勝三分。
李志常見到這馮小青。便不由想起了這首詞。
他本以為這風塵中人,帝京才女,當是嬌艷絕倫,風情萬種。或者故作冷傲,冰山美人。
卻沒有想到。對方風骨天成,哪似人間筆墨可以描述。
當然李志常在世情中滾爬多年,便是月里嫦娥,水月觀音。放在目前,亦可如觀鏡花水月,不為所動。
但他還是略微有些好奇,因為這才女不但神韻天成,玉骨冰肌。更讓人驚訝的是,她居然是個妖。
妖氣雖然已經淡不可察,還瞞不過李志常。
事情愈發的有趣了。
而此時這位青娘已經端著酒杯向臺下諸人以及臺上四位考官見禮,然后摘下面紗,一飲而盡。
月華流暈,面頰飛霞,美得更加驚心動魄,令人神為之奪。
眾人癡于美態的同時,她已經從侍兒手中,接過一面琵琶,撥弄弦絲,唱道:“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古人秉燭夜游,良有以也。況陽春召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會桃花之芳園,序天倫之樂事。群季俊秀,皆為惠連;吾人詠歌,獨慚康樂。幽賞未已,高談轉清。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不有佳詠,何伸雅懷?”
這乃是前代青蓮仙人的所做序文,青娘娓娓唱來,更將其中那股子‘人生無常,漂泊不定’空玄韻味,闡釋得淋漓盡致,堪為清絕。
眾人癡絕,搖頭晃腦,唯有李志常清醒無比,即使連那吳筠都在剛才輕叩茶幾,和著節拍,陶然醉已。
剛才這位青娘將一絲妖力,暗送歌聲之中,渾然天成,幾乎無跡可尋,撥弄人心,如若平常,這份手段,不可不謂高妙,除卻李志常,沒有能發現這點。
青娘一曲已罷,道:“剛才小青唱了青蓮仙人的遺作,如今金谷園在,人物已非,但神京繁華,更勝當年,便請諸位留下詩文,跟前賢交相輝映如何,如不成,亦有金谷酒,當然大家盡興而歸。”
賀知章撫掌而笑道:“聆聽妙音,自然有助于詩興,但不可不無題,青娘便擬一個題目如何。”
馮小青微微一笑,目光投注在遠際,說道:“便以春景為題,水龍吟填詞如何?”
賀知章道:“好好好,春景雖為尋常之物,但能寫出新意,卻很難得,又限以水龍吟填詞,自是難上加上難,看來青娘是有意讓大家將酒喝個盡興。”
此話一出,當即引來一陣笑聲。
笑聲一過,自負才情的人,便開始構思。
臺上也燃起了一炷香,還未燒去三分之一,便有人道:“不若在下便先獻丑如何?”
說話的人,卻是個身著華貴的青年公子。
這位公子,在場的人,除了李志常,恐怕都認識。此人就是權傾朝野的相國梁王的獨子梁連。
相國只是世人的稱呼,大夏朝卻無名分上的丞相,以內閣構建中樞,其中第一位的閣老,便稱之為首輔。
不過這位首輔,權勢太重,弄得其他內閣成員跟紙糊的一般,毫無存在感,比歷朝歷代的宰相更加強勢,加上他得封王爵,故而朝野皆以相國稱呼。
而梁連作為其獨子,自然飛揚跋扈的緊,其本人雖說不是草包,但是要說能這在么短時間做出一首詞,根本就無人相信。
有眼力尖的看見梁連身邊的一個清客,才恍然大悟,暗罵對方無恥。
那位清客名聲可不小,乃是和徐清長在詞壇上可爭長短的人物,叫做沈之期。
此人素有捷才,倚馬千言,雖然佳作很少,但無論做詩還是填詞,都快得不可思議,有鬼才之稱。
不消說,詞肯定是沈之期代作的。
況且梁連身份在那,他既然開口,別人又怎么敢跟他爭。
聽說今夜誰成了魁首,便可成為青娘入幕之賓,看來這艷福只能給梁連享受了,當真令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