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盞破碎的響動讓火如烈、沐渙之等人的目光齊齊轉過,他們乍然看到云澈此時的樣子,全部心中一驚:“怎么回事?”
一聲裂響,繼玉盞之后,他們所落座的玉桌也崩開一道長長的裂痕。
沐冰云快速伸手,按在了云澈的手臂上,一股寒氣瞬間將他躁動的氣息壓下:“云澈,冷靜下來,那不一定是她。”
浩瀚無盡的大千世界,名字與相貌皆相近甚至相同,絕不是什么罕見的奇觀。
何況,眼前的“神后”,與云澈以及沐冰云記憶中的夏傾月,有著相當之大的不同。而兩者的身份、層面,更是無數個天壤之別。
一個是下界宗門的少宮主,一個,卻即將成為一個王界的神后。
但,云澈卻知道,那就是她!
沒有什么理由,在云澈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無比確定,那就是夏傾月……一定是。
連一絲的猶疑都沒有。
十六歲那年,她是一個依然帶著稚嫩的少女,卻已有著絕世的風華。
十七歲半,在蒼風排位戰的戰場之上,她雪紗落下的那一刻,整個天劍山莊都為之屏息。
十九歲那年,她已為冰云仙宮少宮主,冰極雪域的永恒冰雪,都不及她一瞬的嫣然淺笑。
如今再見,她已如真正的天闕神女,她的風華讓天空神月都黯然羞慚。
她是夏傾月……
八年杳無音訊,他終于又見到了她……在這個他絕未曾想過的地方,絕未曾想過的情形,以及,絕未曾想過的身份……
再見到她,他本該如釋重負,欣喜若狂。但,為什么她竟會是月神帝即將迎娶的神后!
氣息被沐冰云壓制,但云澈的心緒依舊無比的混亂,他想要讓自己平靜下來,但全身血液都在瘋狂的涌向頭頂,無論如何都無法壓下。
“云兄弟,你……”
火破云剛要詢問,他的手臂便被火如烈猛的按住,后者向他緩緩搖頭。
火如烈、炎絕海、沐渙之等人都沒有說話,唯有心中深深震動。云澈絕不是那種容易情緒失控的人,相反,他可以面對祛穢尊者的威凌面不改色,甚至厲聲反斥;封神臺上無論受多重的傷,都冷靜如妖;面對王界的橄欖枝,都會平淡無比的婉言拒絕。
這樣的云澈,卻在此時如被惡魔扼住了靈魂,身體在發抖,面容在扭曲。
他們都無法想象,連王界都能淡然拒之的云澈,究竟是怎樣的刺激能讓他失控至此。
不僅云澈,他身側的沐冰云也明顯氣息微亂。
而這一切,都是發生在月神神后現身之后。
他們不敢妄自猜測什么,但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確信:這絕不是外人可以插口或干預的。
“云澈,不要沖動!”沐冰云再次低聲道,聲音透著深深的無力。他人都因神后的琉璃心而震撼,而她,卻在深深震驚,甚至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她竟會是夏傾月。
她的手一直牢牢按在云澈的手臂上,防止他有任何的異動。
這里是月神界,是至高無上的王界,又有誰敢在這里造次?
但沐冰云知道,云澈絕對敢……
絕非他膽大妄為,不知輕重,而是他深印在骨子里的傲氣與尊嚴!
他萬事都可以讓,萬事都可以淡然處之,但從來都不會允許任何人觸及他的尊嚴底線。這一點,在沐冰云將他帶至吟雪界的第一天,便已看的清清楚楚。
初至吟雪,他便毫不留情的重創寒雪殿主沐鳳姝的侄兒;冥寒天池,他因不公而頂撞沐玄音,到了玄神大會,他更是把這一點展現到了極致……
這是印在他骨子里的東西,終生都不可能改變。
夏傾月不是他的紅顏知己,亦不是許下未來的戀人,而是明媒正娶的妻室!
卻即將成為月神神后。
這無疑是奪妻之辱!
奪妻之辱,是任何正常男人都絕不可能接受的天大之辱,甚至最大恥辱……
何況云澈!!
沐冰云心中暗嘆一聲,玉指輕拂,一抹冰凰氣息覆至云澈全身。霎時,云澈如被冷水澆淋,全身一顫,混亂的瞳孔總算恢復了些許清明。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現身的神后身上,并無他人察覺到云澈的異樣……但有一人除外。
千葉影兒!
云端之上,她的眸光在云澈身上停留了許久,唇角微微勾起:“連我毫無興趣的人,居然會對她有如此有趣的反應。看來,云澈和這位月神神后倒是有著某種奇妙的淵源啊。”
“小姐,”古燭道:“此女不僅身具琉璃心,她的身上,還有小姐一直在尋找的東西。”
“哦?”千葉影兒側眸,隨之眸光稍變:“你是說……”
“九玄玲瓏體。”古燭徐徐說道。
“……”千葉影兒沉默了下去,而且沉默了很久很久。
九玄玲瓏體,玄脈內自成小世界,能突破界限,超脫法則。是公認世間最好的雙修爐鼎。隨著玄力的增強,玲瓏世界的存在會越來越難以被他人察覺,但依舊無法逃開古燭那雙渾濁而可怕的眼睛。
“冰雪琉璃心與九玄玲瓏體,任得其一都是天賜,她卻身兼其二,亙古未有。”古燭發出幽深的感嘆:“這一代的東神域,出現了太多不尋常的怪才,莫非,真的是應劫而生嗎?”
“……”千葉影兒沒有回應,目光已不在云澈的身上,而是死死的盯著夏傾月。許久,才忽然冷冷的道:“她的元陰之氣可還存在?”
古燭微微頷首,他知道千葉影兒必有此一問。
“這可就奇了。如此美人,還身具玲瓏之體,居然還是處子。這月無涯是修成了圣人,還是變成了太監。”千葉影兒眼睛微瞇:“元陰氣息尚在,也就意味著……她的玲瓏世界可以被奪舍。”
“琉璃之女受天道庇佑,這并非是虛妄之言。”古燭緩緩說道:“強奪她的玲瓏體,或許并非是上佳的選擇。”
“我從不相信所謂天道。”千葉影兒一聲很輕的冷笑:“就算天道真的存在,那就翻了它便是!”
古燭沉默不語。
“傾月,去休息吧。”遁月仙宮之上,月神帝目掃全場,每一個人的反應,他都毫不意外。
夏傾月轉身,回到遁月仙宮之中,自始至終,都沒有半個字的言語,就連神情和瞳眸,也未曾有過哪怕一絲的動蕩。
但,她只要剎那的現身,便已足夠。
“星神帝,如此,你可還滿意?”月神帝話音直指星神帝,笑呵呵的道。
相比于星神帝的當眾冷言,他的這個反擊“溫柔”之極,卻是毫無疑問的完勝。
星神帝冷哼一聲,雙手緊握,面色鐵青,他的臉色已很久沒有如此難看過。
這些年,星神界可謂流年不利,強如星神,以往都是壽終正寢,但近些年卻是變故連連。短短幾十年間,天狼星神和天殺星神接連隕落,好在后來天殺歸來,天狼又有了新的繼承者……天毒又被天殺給一刀秒了。
天毒隕落的事,他捂得嚴嚴實實,星神界之內都無法知曉,更不要說外人。
而反觀月神界,竟得一琉璃之女為神后!
月神帝笑瞇瞇的一句話下,他感覺自己的心肝脾肺腎都惱怒欲裂……心中,更是燃起無比強烈的妒恨。
神月城中,頓時響起無數的贊美、驚嘆之音,尤其各類馬屁卷起堪稱澎湃的音潮。主殿之中,梵天神帝道:“怪不得月神帝此次婚典如此高調,還自行當眾提及當年之事……原來如此啊。”
“當年之辱,已不復存在。”宙天神帝道。“琉璃心”的天佑之名,他最為相信。
單憑“琉璃心”三個字,哪怕丑如母豬,神帝這般存在都會搶著立其為后,以佑自己和所在王界。更何況,她的姿容還要遠勝當年的月無垢……
單憑姿容便可配得上月神帝,不止是水千珩一人如此之想。
當年之辱,此時觀來,竟成了幸事。
今后,對于月神界,再無人有資格暗中嘲笑,哪怕王界,也唯有極度的艷羨。
隨著夏傾月的離開,云澈身體的顫動也一點點的緩了下來,直至完全停止。
耳邊的聲潮淹沒著他的聽覺,很早之前,茉莉就告訴過他夏傾月有著“冰雪琉璃心”,能得天佑。在吟雪界,沐玄音也曾向他簡單提及過“琉璃心”。但他畢竟不是在神界長大,單憑茉莉和沐玄音的只言片語,他根本不可能真正明白“琉璃心”是何等概念。
但今天,這些東域強者的反應,月神帝笑對天下的姿態,都在告訴著他“琉璃心”意味著什么。
但是,這些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是夏傾月。
看到云澈似乎平靜了下來,而且也沒有過激舉動的跡象,沐冰云稍稍舒了一口氣。這時,她看到云澈的目光轉了過來,向她問了一句話:
“冰云宮主,你說……她知道我還活著嗎?”
看著云澈的眼睛,沐冰云的心里猛的“咯噔”了一下。
因為這雙眼睛竟是無比的平靜,平靜到可怕,還隱約蒙著一層無形的幽黑。
像是潛伏著兩頭隨時可能暴走的兇獸。
沐冰云無法回答,唯有搖頭。
當年,夏傾月被送離冰云仙宮時,天玄大陸皆知云澈“葬身”太古玄舟。在她那時的認知里,云澈已死。
直到今年,玄神大會之前,夏傾月都該以為這世上已無云澈。
但……
封神之戰,云澈之名響徹整個神界,只要身在東神域,就不可能沒聽過“云澈”這個名字,何況她還在月神界這個位面。
聽到這個名字,只要去看一眼封神之戰的玄影,她就該知道云澈依舊在世。
這個問題,沐冰云真的無法回答。
因為是否以為云澈已死,這對夏傾月,對云澈,都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概念。
云澈沉默了下去,沐冰云也沒有再言語。火破云、炎絕海等人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抑,也始終沒有出聲,唯有心中泛起驚濤駭浪。
在徹底喧然的神月城,唯有他們所在的坐席呈現著詭異的沉默。
這時,一個穿著月白長裙的少女盈盈而至。
她身材玲瓏,嬌俏動人,生命氣息尚不足雙十,但帶著一股逼人的靈秀與貴氣,讓一眾東域強者頻頻側目,卻不敢出言冒犯。
因為她所穿的月白長裙,銘印著月神界的神月圖紋。
她穿過層層外席,然后向吟雪與炎神所在的位置走來,最終在火如烈等人驚異的目光中,停在了云澈的身側。
“敢問……是云澈公子嗎?”少女帶著幾分忐忑問道。
云澈側目,看了她一眼:“你是?”
對方默認身份,少女頓時盈盈一禮,道:“奴婢名為瑾月,是伺候神后娘娘的貼身婢女。”
聽到“神后娘娘”四字,云澈的目光猛的一凝。沐冰云等人的臉色亦是出現了不同的變化。
云澈陡變的目光讓瑾月心中猛的一跳,她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內心隱約感覺到了不安。她連忙捧出一個玉盒,出口的話也帶上了幾分緊張:“神后娘娘說自己曾受吟雪界之恩,特以……特以此禮贈與……云公子……”
在云澈的目光注視下,瑾月在這時猛的打了個冷顫,后面的話再也無法說下去。
云澈伸手,把玉盒接過,臉上毫無表情。
瑾月心中長舒一口氣,她不知到心中這忽然泛起的不安感來自何方,只想馬上離開。她微微欠身道:“瑾月告退。”
“等等。”云澈的手指在玉盒上輕輕摩挲,然后將其打開,看著玉盒中一枚釋放著神秘氣息的玉白丹藥,問道:“我可否問一個問題。”
“云公子……請問。”瑾月身體微繃。
“你們的神后既然知道我,那可有看過封神之戰的投影?”云澈一邊說著,將玉白丹藥拿起,看也不看直接收如天毒珠,手中只剩一個空的玉盒。
瑾月被一股莫名的緊張所縛,根本無暇多想云澈為什么會問這種問題,如實道:“娘娘性子淡薄,并未關注封神之戰。”
“是嗎?”云澈淡淡而言,臉上依舊毫無表情。他的手中,多了一張折疊起來的紙卷,然后放入玉盒之中,再把玉盒輕輕蓋上。
“神后娘娘如此盛情,在下豈能沒有回禮。”云澈將玉盒抬起,放在瑾月眼前:“勞煩瑾月姑娘將在下的回禮交予神后娘娘……一定要讓她親開。”
瑾月下意識的接過,微微猶豫后,善意道:“云公子,神后娘娘她性子很淡,賀禮無數,她從不碰觸。”
云澈雙目微瞇:“那勞煩瑾月姑娘多加一句,這是‘流云蕭澈’送給她的大婚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