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方舟港,已經是數天后的事。坐在馬車里,艾倫揭簾看向外邊。這次回來,沒有歡迎的儀仗隊伍,沒有紛飛的彩旗,也沒有夾道歡迎的人們。艾倫看到的只是一種隱藏在角落中、人們的表情深處又或者那暗淡日光里的淡淡愁苦。便連行走于大街上的人,腳步似乎也比平常放得輕,仿佛怕驚擾到誰一般。
“看來伯爵的情況不樂觀啊。”
坐在艾倫另一邊,露茜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又看向艾倫:“你打算怎么做。”
“履行我之前的承諾。”艾倫想也沒想,便道。
在露茜旁邊,阿黛兒不以為然道:“你真把歐班當朋友了?別忘記我們的身份,現在的情況對我們很有利,你應該把他的長子控制起來。先從幕后操控,最終接收歐班的基業和領地。再加上丹尼爾的領地,那我們就有一個比較好的開始了。”
“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也知道現在的情況。但是阿黛兒,有些時候,有些事情,不能總以利益為先。我既然答應過歐班,就不會反悔,這是對一個將死之人最起碼的道義。”艾倫眼簾低垂,視線落在自己的雙膝之上。
阿黛兒聳了聳肩膀道:“好吧,道義。你們男人總掛在嘴邊的東西,我就提個建議。你是◆長◆風◆文◆學,ww≠w.c↓fwx.ne≌t頭,怎么做當然你說了算。”
“見過歐班后,我們就回風暴城去,大概還會返回地球一次。現在這里基本算是穩定下來,接下來得鞏固、發展,然后才有余力繼續北進,把我們的版圖進一步擴大。我想趁這個時間回去一趟,做好兩地貨物往來的準備工作,一條受聯邦保護的正規航線必須確定下來,還有就是一些商業伙伴。這一點,大概萊昂可以幫得上忙。”艾倫微笑道。
阿黛兒翻了個白眼道:“就希望那家伙別在地表戰爭里丟了小命。”
“不會的。”艾倫對萊昂倒是充滿信心。
這時,馬車開進了白堡,在廣場前停了下來。艾倫收拾心情,整理衣裝,從馬車上下來。露茜和阿黛兒跟在他的身后,早已等候多時的管家梅斯連忙迎了上來:“艾倫大人,您終于來了。”
艾倫點頭,沉聲問:“伯爵的情況如何?”
梅斯苦笑:“每況愈下,哎。我們已經請了最好的醫生,包括您派來的大師。可伯爵的病情依舊沒有好轉,甚至,每天越來越嚴重。伯爵在自己的臥室,今天他想正式將遺囑定下。特意請了幾位見證人,便只差您了。”
“請帶路吧。”
露茜二女以及護衛被帶往城堡其它房間休息,艾倫則快步和梅斯走過內堡的走廊,整個白堡籠罩在層層愁云中,便連那些透過窗戶灑在地毯上的陽光也顯得如此蒼白。在伯爵臥室外的走廊,臨時擺上好幾張椅子,以供探訪的賓客休息。艾倫來到的時候,走廊外已經坐了好幾人。
其中包括了伯爵的長子吉爾斯、子爵格拉爾、伯爵的妻子以及若拉等親人。看到艾倫,若拉當先迎了過來。她臉上帶著藏不住的倦容,發色沒有之前的光澤,雙眼布滿紅絲。看上去這些天照顧伯爵的辛勞全寫在了臉上,若拉點頭道:“你來了,哥哥在等你。”
艾倫點點頭,梅斯已經進入臥室去通報。片刻后走了出來,輕聲道:“艾倫大人,伯爵請您進去。”
聽到這句話,走廊上的人神態各異。格拉爾低垂著頭,好掩飾那雙眼中的怨恨。吉爾斯則顯得有些匆促不安,他的母親卻低頭垂淚。在意義不一的目光下,艾倫推開了臥室的門,一股混合著藥物的辛味、淡淡的血腥以及其它味道的空氣便涌了出來。這間房間死氣沉沉,死神的目光已經注視到這里,便連空氣也毫無生機。
臥室鋪著暗紅色的地毯,平日看上去顯得高貴的顏色,現在則給人一種無法忽略的沉重感。入門是一組休息用的沙發套件,用玫瑰圖案為裝飾的高雅墻紙一直朝房間的深處延伸。經過一組明顯有東方風格的隔斷,艾倫先是看到了一張支架鍍著華貴琉金顏色的大床,床上鋪著雪白的褲單,兩邊則是被收起來的掛紗。歐班伯爵正坐在床上,背造軟枕。他今天的精神看上去還不錯,一手正翻著本詩集,另一手則平放在床沿。巴金斯正給他打著針,旁邊兩名女仆充當著護士的角色,用清水給歐班換洗胸前的繃帶。
那些幾乎染成黑色的繃帶一入清水中,立刻化成讓人壓抑的暗紅血暈來,看得艾倫胸口像被什么東西堵住般,頗覺得不舒服。臥室里很安靜,無論是巴金斯還是女仆們,他們動作輕盈。唯有伯爵粗重的呼吸聲響起,那就像一個漏氣的風箱,聽上去伯爵每組呼吸都如此吃力。
聽到動靜,伯爵抬起頭。金紙一般的臉上勉強擰出道笑容,歐班用嘶啞的聲音道:“你來了,朋友。”
他看向巴金斯:“大師,我想和艾倫單獨談談。”
巴金斯點了點頭,揮手讓兩名女仆端著東西先下去,又來到艾倫的身邊輕聲道:“我剛給他打了支針,提神用的。但別談太久,伯爵還要立遺囑,那會消耗他很多精力的。”
“我知道。”
等人全下去,艾倫走到床邊,搬來一張椅子坐下。歐班朝他伸出了手,伯爵的手掌在微微顫抖著,如同那風中殘蝕般的老人。艾倫心中輕嘆,雙手探出和伯爵握住。歐班微笑道:“我生平自負交友天下,人脈之廣,遍布小半個帝國。雖然領地位處偏南,遠離北地這政治和商業的繁榮重地。但我相信,有一天我也將立于帝室皇庭之上,我雷德利家終成為帝國名門世族。”
說到這里,歐班苦笑道:“可這一切,終究如同陽光下的泡沫,消失在既。”
看著床上這個身體消瘦的伯爵,艾倫心中泛起微微感傷。歐班在個人武力上的確沒什么建樹,卻也算得上野心勃勃。可現在,滿腔抱負卻只能在病魔的折磨下逐級消沉,說起來也確實叫人感嘆。
“我死了之后,雷克德和肯特兩位伯爵肯定會趁機發難。這兩個家伙放在以前,倒也不足為慮。但吉爾斯還太年輕,若拉武力說得過去,可終究只是女孩。而且鐵槍侯爵已經有回音,霍依表示會盡快把婚事做好。若拉一走,吉爾斯獨木難撐。還有個格拉爾,我本來打算結束丹尼爾的戰爭之后就要處置他。可現在,倒不能這么做。然而把他留在吉爾斯的身邊,始終是個隱患啊。”歐班搖頭嘆道,從他的話中不難聽出領地的內憂外患。
本來歐班對這些問題已經做出布置,可惜他的時間已經不多,很多計劃根本就來不及實施。
艾倫拍拍他的手背道:“我會盡力幫助吉爾斯伯爵的。”
聽他這么說,歐班才擠出一個笑容:“艾倫爵士,從你加入我那一天開始,我就知道你是個什么人。龍曾讓我要提防你,因為你是個有野心的人。一天當我這里已經容不下你的野心,或許我也會變成你征服的對象。所以我有一些布置,原本是留給你的。可沒想到,現在你卻是我唯一能夠托付的人。”
“你若要有更一步的發展,萊因就是你一條重要的橋梁。但你不能過于信任他,我的建議是,和萊因保持恰當的利益關系,有利于你事業的開展。”歐班正色道:“以你的能力,世襲伯爵當不在話下,我看帝國侯爵才是你真正的目標。如果你能踏入圣境,那么帝國大概會迎來第五位公爵也說不定。”
艾倫也不予置評,只是一笑了之。歐班已經盡量高估他的野心,可歐班不知道他的身份來歷,因此也就不知在艾倫心中那張藍圖,拜勒崗帝國也只是一個階段性的目標罷了。
歐班想要撐起身體,艾倫連忙扶起他。他笑道:“今天你能來,我精神也好不少,就把遺囑定下吧。艾倫,麻煩你到外頭,把相關的人叫進來吧。”
片刻后,歐班指定的相關人物陸續走進臥室。除了之前走廊上那些人外,又多了一位書記官。艾倫自然把床邊的位置讓給了書記官,好讓他方便記錄。伯爵的妻子撲在歐班另一邊的床沿,已經挽著伯爵的手泣不成聲。
歐班替她抹掉臉上的眼淚,輕聲道:“今天請大家來,就是替我做個見證。我已經不行了,所以得趁現在還能說話,把以后的事情先安排妥當。我所說的每一個決定都是經過深思熟慮,不存在其它第三方因素的影響。因此我死之后,這份遺囑必須得以貫徹和實行。如果有誰違背,我將委托艾倫爵士給予重懲。艾倫爵士將是這份遺囑的見證人,也是維護者,我授以他維護這份遺囑得以順利執行的權利。在必要時,可以動用武力。這是遺囑的第一條!”
所有人齊刷刷把目光看向了艾倫,誰也沒想到,歐班竟然對艾倫如此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