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清的話令李素一陣愕然,隨即心中浮起濃濃的無奈感。
莫名其妙的,刑部接手了原本不該他們接手的案子,尋常的兇殺案竟然勞動刑部尚書親審,親審便也罷了,誰知道刑部尚書把案子一扔,跑去數百里外迎接外國貴賓去了……
不得不說,大唐朝堂的職權實在太亂了些,一部尚書本是文官干的事,結果讓一位武將領了,武將坐在大堂也不好好當他的尚書,李世民祭出大召喚術,尚書立馬搖身一變開始客串外交官……
最令李素傷感的是……吐蕃大相原本由他去招待,為什么沒人知會他去迎接,反而是一個武將兼刑部尚書跑去鳳州迎接?這里面沒他的事了,想想就省心……啊不,傷心。
咂了咂嘴,李素緩過了神,不由苦笑連連。
看來這樁人命官司暫時得放幾天了,審案的正主沒在,他也只能在外面干著急。
“孫主事,咱們也是老交情了,又是同行……”
孫清臉有點黑,“同行”二字作何解?你是尚書省的官,我是刑部的官,大家根本不是一路人好不好。
“……都是送快遞的,可謂‘本是同根生’,還請孫主事看在往日情分上,賣我一個面子。”
孫清笑道:“侯爺言重了,有事侯爺盡管吩咐,下官盡力便是。”
“好,那我也不客氣了,關于許敬山一案,我能看看此案的卷宗嗎?或者孫主事口述一下案情經過也行。”
孫清搖頭:“這個,請恕下官無法做到,侯爺應該清楚,此案的卷宗已呈上尚書的案頭,誰也拿不到,而下官也只是個主事,只負責傳遞省部文書,具體的案情經過,下官也無從知曉。”
孫清說完朝李素投去一抹遺憾的目光。
李素點點頭,說的是實情,一個刑部主事也不是什么只手遮天的大人物,拿這事請他幫忙,委實為難他了,李素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既然是實情,此事索性放下不提。
笑容不改,李素繼續提出第二個請求,反正今日進了刑部,總要辦成一件事的。
“既如此,便不為難孫主事了,不過我這里還有一個不情之請,請孫主事務必幫我一把。”
孫清眼皮直跳,還是恭聲道:“侯爺盡管說,還是那句話,下官力所能及,必不推辭。”
李素深深看了他一眼,笑道:“張尚書去鳳州,這一來回少說也有四五天,刑部審犯人的路數,我自然也很清楚的,所以我想請孫主事幫個忙,給刑部大牢打聲招呼,在張尚書回長安正式審理此案之前,讓大牢的牢頭管事們不要動我丈人一根毫毛,是非黑白,審理之后自有公斷,屈打成招這種事,能免還是免了,孫主事,這個忙能幫嗎?”
孫清面帶難色:“這個……”
“孫主事,這可是很正當的請求,我說這話應該不算過分吧?按正常的路數走,案子該怎么審就怎么審,就是不能動刑具,刑部偵緝高手無數,審一樁尋常的兇殺案,似乎沒必要動刑具吧?”
孫清嘆了口氣,苦笑道:“侯爺,還是那句話,下官只是個小小的主事,牢里有牢里的管事,下官的話遞到牢里,也沒人肯聽呀……”
李素皺了皺眉。
嗯,這句也是實情,他能從話里聽出濃濃的誠懇味道,只不過,李素好歹也是當朝縣侯,說是君臣們捧在手心里的寶未免有點肉麻,但至少也是極得君臣喜愛的新興權貴,今日好不容易主動開口請人幫忙,提出一樁被人拒絕一樁,李素的面子未免有點掛不住了,更何況,事關老丈人的性命,兩個要求總要辦成一件才算保住他的命。
“通融一下不行嗎?孫主事在刑部辦差多年,上上下下總歸有點人脈吧?若事成,絕不會薄待孫主事的……”李素強打起笑臉,求人的事很罕見,求起人來也頗不自然,李素很討厭這種受制的感覺。
孫清苦笑搖頭:“實是人微言輕,不堪重托,李侯爺,您就別為難我了,下官能為侯爺做的,頂多給牢里的許敬山送一些精致的吃食,牢里的管事和差役如何審案,下官真的無法插手。”
李素笑了:“好,既然為難,我就不多說了,再想想別的辦法便是,咱們換個話題聊聊?”
孫清聞言大松一口氣,臉上露出了輕松的笑容,忙不迭點頭道:“好好,多謝侯爺體諒……”
李素哈哈一笑,順手從腰間把自己隨身佩帶的一塊雪白的佩玉摘了下來,朝孫清一遞,笑道:“前幾在東市閑逛,從一個河北商人那里買下了一塊古玉,價值四十貫,實在是大出血啊,拿回家后,我家夫人卻說此玉有瑕疵,不瞞你說,我湊在燈下仔細看了一個多時辰,還是沒看出瑕疵在哪里,孫主事眼神比我好,幫我看看如何?”
孫清含笑接過,不疑有他,反正現在只要不談許敬山的人命案,聊什么話題都開心。
古玉通體白透,晶瑩無暇,孫清高舉著它,眼睛快變成斗雞眼了,還是沒能找出任何一絲瑕疵。
李素眨眨眼:“孫主事找得出嗎?”
孫清苦笑:“此玉是上品古玉,下官眼拙,實在沒發現有瑕疵,四十貫的價錢其實并不冤,物有所值……”
李素猛地一拍腿:“好了,賄賂你也收了,收人錢財記得替人消災,我丈人若在大牢里少了一根毫毛,孫主事,我可不會放過你哦。”
孫清大驚失色:“賄……賄賂?我……李侯爺,什么賄賂?”
李素好整以暇指了指他手上的古玉:“賄賂不正在你手上嗎?嘖嘖,價值四十貫啊,看我出手多大方。”
孫清額頭立馬滲出冷汗,臉色蒼白,雙手捧著那塊古玉,如同捧著一個已點燃了引線的震天雷,哆嗦著把它朝李素遞去。
“李侯爺……莫,莫鬧!下官與侯爺無仇無怨,侯爺何必害我?”
“這話說的,給你送錢怎能叫害你?此地只你我二人,天知地知,把這古玉拿去東市賣了,夠你家三年吃喝了,乖,把它收下,我要你辦的事呢……”
“不,不行,下官擔不起,萬萬……”
“孫主事!你好好聽著!”李素忽然厲色,接著神情一緩,壓低了聲音語重心長道:“……下雨天跟玉佩很配,送你,是因為愛護你,而你,稍微抬抬貴手,給我丈人行個方便,不僅是這個玉佩,李家還記你一份人情,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嗎?”
孫清面色仍發白,看著李素時厲時柔的表情,思慮良久,長長嘆了口氣,一副剛被土匪洗劫過的頹然:“罷了,侯爺的意思下官懂了,大牢的管事下官確實認得幾個,您放心,張尚書回長安之前,下官會保令丈在牢里絕不受半點委屈,更不會有人對他動刑……”
李素笑了,拍了拍他的肩:“你看,皆大歡喜,多好,整個世界風和日麗,春暖花開,此事便拜托孫主事了……收禮這么愉悅的事,孫主事何必哭喪著臉?你應該多笑一笑,會笑的主事運氣一般不會太差,來,跟我一起念,‘茄子’……耶!”
走出刑部,李素終于稍松了口氣。
手段不太光彩,不過為了保住老丈人的命,有些事情只好不拘小節了,等老丈人沉冤得雪從大牢里出來,那塊價值四十貫的古玉還是要找他報銷的,熟歸熟,那塊玉可真值四十貫啊。
方老五和鄭小樓在署衙外等著,見李素出來,二人迎上前,露出關心之色,作為李素的心腹,許敬山的事他們自然也知道了,而且深知此事有多麻煩。
李素朝二人笑了笑,接著笑容一收,沉聲道:“方五叔,麻煩派個人去東市,叫王直來見我。”
方老五點點頭。
李素揮了揮手,道:“走,去我老丈人的茶葉店鋪看看。”
鄭小樓猶豫了一下,忽然攔在李素身前。
李素不解地朝他挑了挑眉。
鄭小樓酷酷地道:“方才我們在刑部門外跟守門的差役打聽,差役說,那家茶葉店是兇案事發地之一,有毒的茶葉從那店里賣出去的,已被刑部封了。”
李素嘿嘿冷笑:“封了我也要去看,刑部的封條……呵呵,我一定要買帳嗎?帶你們來是干什么的?”
李素進城帶了數十名部曲,當然不會好心帶他們來逛街的,遇山開路,遇水搭橋,遇封條……大腳把門踹開,雖說親家卷進了兇殺案,但縣侯該有的霸氣還是不能少的。
咣的一聲巨響,當著東市無數商人販夫和百姓的面,鄭小樓一腳把位于東室的茶葉店大門踹開,似乎為了刻意立威,鄭小樓這一腳加重了力道,不僅門被踹開,而且兩扇門還被踹飛了,人群里原本有兩個坊官武侯想上前干預,然而一見李家部曲在門外擺出的陣勢,以及一個個兇神惡煞一臉殺意的模樣,還有眾星拱月般被部曲們牢牢圍在中間那位青衣長衫,豐神俊秀的年輕公子,看背影就知道是長安城里的權貴,一個個來者不善的模樣,小小坊官和武侯哪里還敢強行出頭?
門被踹飛,揚起一陣塵土,李素皺了皺眉,特意在門外等了一陣,才緩緩邁步走進店內。
店里空蕩蕩的,因為這樁命案,不僅是許敬山,就連店內的帳房,伙計全都被拿進了刑部大牢,店內一筐筐裝滿的炒茶也被收繳上去,唯獨只有矮桌上一個漆盒內還剩了幾斤茶葉靜靜地擺在那里。
李素上前打開漆盒,頓時聞到一陣淡淡的茶香,李素深吸了一口氣,喃喃道:“如此風雅妙物,居然能喝死人,真是貞觀年最大的笑話了,……到底是誰想搞事呢?他針對的是許家,還是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