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知道,李世民的性格絕不是史書上所說的那般胸懷博大,事實上越英明的帝王越多疑,他不容許任何人挑戰他的皇權,更不容許任何人顛覆皇權。
而火藥這個東西自從面世以后,李世民對它可謂又愛又怕。
交給誰掌握都不合適,哪怕是太子,李世民也不會完全放心,近年來李世民對魏王李泰無比寵信,其寵信程度甚至超過了太子,長安坊間早有流言,今上或有廢長立魏之心。火藥這東西,自然也不會交給太子或魏王。
放眼天下俊才和忠臣,還能找到比李素更放心的嗎?沒別的原因,這東西本就是李素發明出來的,有沒有火器局的存在,火藥的秘方都牢牢記在李素心里,想用的時候隨便搜集幾樣物事,三兩下一搗鼓,便是一件破城滅國的利器。
爵位和官職都是手段,于是李素掌握火藥,而李世民,掌握李素。
很合理也很理所當然的安排,小魚吃蝦米,大魚吞小魚,而蝦米,同樣落進了大魚的肚子。
與陳堂走出酒樓時,陳堂已有了七分醉意,腳步略顯踉蹌,卻很清醒地帶李素去火器局。
李素不太想去,畢竟天色已晚,已是傍晚時分,再跑一趟火器局,晚上回家怎么辦?這年頭路上沒有路燈,馬腦袋上也沒裝車燈,趕夜路很危險的。
再說李素也不是什么敬崗愛業的好領導。跟那些坐機關的小科員一樣整天不干正事,一杯茶一張報紙混一天,這種人當火器局的一把手。火器局的未來委實堪憂。
有心想拒絕,無奈陳堂的目光太誠懇,而且充滿了激情,像一匹不停刨著地的驢子,只消李素一上任就撒歡了跑,為大唐帝國主義的建設添磚加瓦推磨轉圈……
李素被陳堂盯得慚愧了,暗恨下屬這種該死的上進心的同時。也不得不強堆笑臉表示很樂意去火器局視察工作。
二人騎馬出城,趁著天還未黑。急忙快馬加鞭,小半個時辰便到了城外東郊。
陳堂介紹說,這里曾是一片農田,李世民決定把這塊劃出來建火器局后。將這片地方的百姓盡數遷移,工部直屬的工匠和金吾衛的將士們花費一個月左右的時間,蓋起了這一片房子,當然,只是蓋起了主宅,火器局占地四十余畝,不可能一個月內全部完工。
借著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暉,李素騎在馬上依稀看到遠處一片黑色的房子在山腳下若隱若現,策馬再靠近一些便聽到叱呵聲。李素臉色一變,陳堂急忙解釋是金吾衛的探哨。
“陛下有令,無關人等一律不得接近火器局三里之內。故而金吾衛探哨放出三里以外。”陳堂笑道。
“意思是說,任何人都不準進入?”
“對。”
李素抬頭看看天色:“啊,既然不準進去就不給將士們添麻煩了,天色已晚,我這就回去,改日有機會再……”
胳膊被一只強而有力的大手死死揪住。李素扭頭,陳堂很無語地看著他。
“李監正……監正大人莫鬧。尋常人不得進入,您是火器局的監正,金吾衛將士怎敢攔你?”
公交車上逮著扒手似的揪著李素不放,陳堂挺直了腰朝大道兩旁的矮樹叢揚聲喝道:“都看清楚了,這位就是火器局監正,陛下御封的涇陽縣子李素李監正!”
話音剛落,矮樹叢內嗖嗖跳出十余名短衫漢子,躬身朝李素抱拳見禮后,迅速又跳回了樹叢中,這群人從出現到消失,整個過程沒說一句話,李素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也喝醉了而出現幻覺。
“看來應該是準我進去了……”李素喃喃道。
陳堂陪笑道:“金吾衛將士護衛的本就是火器局,誰敢攔火器局監正的大駕?”
“那么……他們準我出去嗎?”李素正色問道,這個問題很重要,關系到他以后能不能和李世民愉快的玩耍。
“陛下說過,余者進出皆須循規矩,但李監正可例外。”
李素放心了,想來也是,一個主動造出震天雷幫朝廷收復城池,又將秘方主動獻給皇帝的人,無論如何也沒有把秘方泄露出去的道理,或許李世民仍有些防備,但他不會蠢到把這種防備做到明面上,若寒了李素的心,大家以后真沒法一起玩耍了。
策馬繼續前行,一路上遇到不少探哨,都被陳堂呵斥回去,一條路走到底,李素相信火器局周圍的金吾衛將士們應該都認識他了。
來到火器局正門,門楣上干干凈凈,沒掛任何招牌,兩扇烏黑的涂了新漆的大門緊閉,月光灑在大門上,折射出幽幽的漆光。
二人剛下馬,大門便吱呀一聲打開,領頭一人穿著深綠色官服,后面跟著幾名文吏和百余左右的工匠,分兩排恭立,讓出中間的通道,眾人紛紛躬身行禮。
領頭的人算老熟人了,老帥哥許敬宗,看見那張老帥臉就忍不住想往上面潑硫酸……
“拜見李監正——”
一瞬間,李素從臉到胳膊同時冒出了雞皮疙瘩。
忽然間,他嘗到了權力的妙味,果真妙不可言,難怪古往今來的英雄豪杰為了它不惜拿命去拼,原來都是為了能品嘗到權力的滋味。
當然,李素的震撼只是一瞬間,很快他就清醒了,權力的滋味固然玄妙,也只是人生諸多滋味中的一種而已,讓他用命去拼是絕然不肯的。
看著大門內齊嶄嶄的人群,李素扭頭問陳堂:“火器局所有人都在這里?”
陳堂直起身子掃了一眼,道:“還有一位少監和兩位監丞相沒在。”
李素皺了皺眉,也沒說什么。
眾人行禮畢后,許敬宗笑呵呵地上前道:“恭喜李監正上任,日后許某便是李監正麾下一將,監正所令,許某必赴湯蹈火……”
這句話令李素很滿意,真想情不自禁給他下個令,讓他現在就去赴湯蹈火,也不必太過分,把那張臉摁進湯和火里面就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