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很多時候要靠一點點運氣成分,有時是好運氣,有時是壞運氣。
李素碰到的就是壞運氣。
因為他碰到一個有勇無謀的突厥首領,只知蠻沖直闖,結果損兵折將后逃掉,打亂了李素的戰略部署,正所謂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因為巴特爾這番莽撞,李素和守軍將士差點被他害死,最后還不得不捏著鼻子給他封官贈金,送肥美的牧場等等。
如果說請這支雇傭兵是一筆生意的話,李素無疑做了一筆賠本生意。
侯君集的目光仍盯著地上畫的攻防圖,沉吟許久,不時點頭,搖頭。
“有點意思,娃子,你這城守得不錯,小小年紀名滿長安,到底名下無虛……”說著侯君集抬起頭看著李素,笑道:“陛下的封賞說話就到了,你這次守城立下大功,給陛下和大唐掙足了時日,老夫領軍才能千里無阻,估摸陛下對你封賞不小,你李家眼看就要騰達了。”
李素神情嚴肅地朝東面長安方向行禮:“全托陛下鴻福……”
屁股又挨了一腳。
“小小年紀跟誰學的這套虛偽路數?是你的功勞就是你的,拿命換來的東西,托誰家鴻福?”侯君集瞪著他道。
李素委屈地看著他。
寶寶心里苦,但寶寶不哭……
侯君集哼了一聲,轉頭望向城外茫茫大漠,道:“李家娃子,你也是見過陣仗的人了,你覺得此次老夫西征高昌龜茲,勝算如何?”
李素急忙道:“此次西征裹挾陛下雷霆龍威。我大唐王師如猛虎入羊群,無往而不利,小子以為,侯伯伯此次必然為大唐立下不世功勛,高昌龜茲滅國指日可期。”
侯君集笑了:“口舌倒是伶俐,盡說些討好話。說來老夫也是托了你的鴻福,西域聯軍傾舉國之兵進犯西州,被你和玉門關將士們打成了零碎,逃回國者十不存一,風水輪流轉,諸國如今兵少將寡,城防空虛,你們已為老夫鋪平了路,老夫此次若不能大獲全勝。擒了兩國酋首獻俘于陛下階前,這么多年的飯算是白吃了。”
李素陪笑唯唯稱是。
侯君集扭過頭,瞇著眼道:“你如今官爵一身,除了涇陽縣子和西州別駕外,還領著一個‘定遠將軍’的銜號吧?”
“是。”
“既然是定遠將軍,便是行伍戎馬之人,如此戰事,怎可不襄此盛舉?陛下封賞的旨意尚需些時日才能到西州。不若你與老夫同征高昌龜茲,一來算是出一口當初圍城險些喪命的惡氣。二來,也可順手再多撈點功勞,給你李家門楣多添幾分光彩,賢侄意下如何?”
“隨侯伯伯出征?”李素吃了一驚,然后飛快搖頭:“不去不去,打死都不去!小侄……小侄……舊傷未愈。守城時受了很重的內傷,走快兩步便心悸喘氣,實在不堪遠行,侯伯伯……”
李素一邊說,一邊捂著心臟。擺出個瀕死的造型。
侯君集氣笑了,抬手狠狠指了他幾下,笑罵道:“長安那么多小娃子,沒見過你這么油滑的,老夫又不是讓你沖鋒陷陣,你就老實待在帥帳里等著分功勞便是,我大唐四萬王師一路高歌猛進,摧枯拉朽,這次的敵人不堪一擊,待滅了高昌龜茲,不但功勞分你一份,生擒兩國國主后,你也可盡情羞辱,報當日圍城之仇,何樂而不為?小子你這般推搪究竟為哪般?”
李素苦著臉道:“侯伯伯恕罪,非小子不識抬舉,實在是舊傷未愈,疼痛難忍,不堪遠行,再說將士們在前面拼命廝殺,小子卻坐在后方安享功勞,此非君子所為也,……當年牛伯伯為小子授冠,給小子取表字曰‘子正’,就是希望小子此生做事堂堂正正,言行必有君子之風,不夸張的說,小子這些年做得很好……”
“再吹老夫又抽你了啊……”侯君集冷冷道:“這幾年你哪一樁事做出來有君子之風?要不要臉了?”
說著侯君集搖搖頭,嘆道:“你不欲與老夫一同西征,老夫也不勉強你,再過兩三個月,陛下的旨意就要來了,估摸你在西州的時日也不多了,好生養息幾月,準備回長安吧。”
李素笑應。
侯君集說完便不再看他,背著手望著城外大漠出神,不知在想著什么。
李素看著他的背影,背影很安靜,透出幾分孤獨和深沉,陣陣炎風拂起他的黑色披風,披風下的鐵甲璨然生輝,像一桿久經年歲卻擦得錚亮的標槍。
李素的心情很復雜,拒絕侯君集并非所謂的舊傷未愈,事實上他的傷早已好了,坐在帥帳里什么都不干就有功勞拿,幾乎等于天上掉餡餅,可他還是拒絕了。
當初松州城下,侯君集興致勃勃要以他的名義上疏為李素表功時,牛進達眼疾手快攔下了,而且不由分說把李素劃拉到他的子侄輩里,一臉護犢子的表情,那時起,李素便多留了個心眼。
老將與老將之間不一定是和睦的,大家看起來都很豪邁耿直,可性格終有差別,牛進達當初的舉動,李素隱隱明白了什么,再聯想到侯君集在真正歷史上的下場,說實話,李素還真不敢跟他有什么牽扯,西征滅國是曠世大功,將來班師回長安,怎樣的榮譽都不過分,可是,一旦將來犯事了,皇帝心里不爽了,今日的大功勞必將成為未來的大禍患。
活在這個世上,做人還是安全第一,這次戍守西州,李素的功勞已然不小,若再糊里糊涂跟著侯君集去西征,未來不知會不會給自己埋下殺機,這種冒險的事,李素決計不會做的。
可是,憑良心說,侯君集對李素確實也不錯,一舉一動分明也將他帶自家子侄看待,李素不算好人,但也沒到狼心狗肺的地步,長輩毫無保留地對自己關愛,而自己卻在跟他耍弄心眼,想來李素便覺有些慚愧。
看著侯君集孤獨的背影,李素想了想,還是決定將來回到長安后再說,如果……侯君集將來真要做出什么糊涂事,拼了老命攔下便是。
西征大軍在西州城外扎營,停留了三天,將士們休息夠了以后,第四天清晨,侯君集擂鼓聚將點兵,全軍開拔往西而去。
李素和曹余等西州一干官將轅門前相送,大軍絕塵而去,直至消失在地平線后,李素和眾官將才悠閑地往回走。
“李別駕,借過一步說話……”曹余將李素悄悄拉到一邊,李素也配合,二人沿著城外墻根下緩緩而行。
“曹刺史有事?”
曹余笑容有點尷尬,說是上官,實則西州城里任何一個人都清楚,這座城池到底是誰做主,更何況李素手里還拿捏著他的把柄,這幾日侯大將軍老把他叫過去說話,曹余看得心驚膽顫,生怕李素把他賣了,以他對李素的了解來說,這家伙真干得出這事。
直到昨夜李素單獨把他約出來聊了一陣,指天發誓沒有出賣他,曹余這才放了心。
“李別駕守城有功,陛下的封賞旨意說話就到,如今城里大家都在說,李別駕這次鐵定要被陛下調任回長安了……”
李素眨眨眼:“舍不得我走?”
曹余一怔,然后笑道:“說實話,以前恨不得你早點走,越早越好,可是,咱們并肩守城經歷了生死之后,我倒真舍不得你走了,李別駕有治世之才,我萬不可及也,一座城池在我手里被折騰得奄奄一息,到了你手里,卻處處煥發生機,如今百姓們都在慢慢遷回城里,商賈販夫也川流不息,一座剛剛經歷了大戰的城,恢復之快,竟一天一個模樣,李別駕,其實,你比我更適合當這個刺史。”
李素笑道:“你錯了,其實我最適合做的事,便是躺在自家院子的銀杏樹下,手邊一壺酒,兩碟菜,安靜發呆也好,睡覺也好,疏狂一醉也好,總之,此生就這么躺著,一直到懶死為止。”
曹余兩眼發直:“這……是適合你做的事?”
“對,這是我此生最大的志向……”拍了拍呆滯的曹余,李素奮發向上地朝他狠狠一握拳頭:“我會朝這個志向發奮努力的!”
曹余:“…………”
跟這種人聊天,找一個大家都能接受,能夠不抽對方,心平氣和一直聊下去的話題,實在太難了!
曹余發了很久的呆后,忽然頓悟了,他決定省去寒暄這個虛偽的套路,直奔主題,主題說完后就走,絕不跟他聊半句人生啊理想啊之類的廢話。
“我想問問李別駕,你被陛下調回長安幾乎是鐵定的事了,你走以后,西州城該如何治理?我心中實在沒底,還望李別駕不吝賜教。”
李素想了想,道:“蕭規曹隨而已,任其發展,無為而治,官府不必插手太多,大亂之后必有大治,西州城很快會蜂擁而來一大批商人,他們自己會把這座城繁榮起來的,官府要做的,便是規劃布局,城中何處只準居住,何處可允行商,官府劃好地方,商民自當遵行。”
家里不停跳閘,從昨天到今天,廢了我三千多字,搞得很惱火,最后索性整個片區都停電了,連請假單章都發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