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章取舍抉擇
“心魔難消”。
李素此刻心中就有這樣的感覺,多年前的一句無心之語,影響了一對有情人乃至一個家庭的命運,李素覺得很過意不去,他想挽救,想彌補,盡自己所能扭轉這個惡果。
可是,一旦出手,便須承擔足夠大的風險,這個風險包含自己和家人的安危,因為他要做的事情很嚴重,他要改變這個已然板上釘釘的事實,同時也在挑戰皇權。
只有作死的人才會干這種作死的事,以李素小心謹慎的處世性格,對危險從來都是有多遠躲多遠,然而這一次,他發現自己無法躲避,只能迎頭而上。
好人與壞人的區別,便在于心中是否還存有那一絲良知,是否對生命有所敬畏,無論是自己的生命,還是別人的生命。
許明珠不知李素心中的想法,她一直活得很單純,李素像大樹,給她撐起了一片綠蔭,她坐在綠蔭下,只見鶯長,陽光明媚,那些太復雜的事,太陰暗的事,都被李素擋住了,將它們隔絕在另一個她所看不到的地方。
見李素此刻意氣消沉的模樣,許明珠只覺得很心疼,也很慌張,她很少見他這樣,哪怕當初死守西州,眼看就要城破人亡之時,她都沒見過李素如此消沉過。
“夫君是做大事的人,妾身出嫁前娘親便與我說過,要聽夫君的話,不要阻攔夫君做任何事,妾身不懂夫君做的那些大事,但妾身知道夫君定然懂得進退取舍,無論是進還是退,妾身都與夫君站在一起,共享榮華富貴也好,上刑場砍頭也好,夫君在哪里,妾身也在哪里。”
李素笑了,愛憐地撫了撫她的頭頂,道:“沒到砍頭那么嚴重,我不是不知輕重的人,不管怎么說,我的家人是最重要的,我不會拿你們的性命去冒險,咱們的皇帝陛下還是很講道理的,只要沒有牽扯進謀反的大逆之罪里面,一般不會禍延家眷,只是有可能會有一些不好的結果,若然事不成,或許流放千里,或許罷官免職下獄,你我既是結發一生的夫妻,家里有可能會發生的事情,我還是得跟你說一下,讓你有個準備。”
許明珠遲疑片刻,忍不住道:“妾身能問問夫君到底欲做何事嗎?”
李素抬頭望著屋梁,淡淡地道:“我要救一個人,也要救自己曾經犯過的無心之錯。”
許明珠眼中閃過黯然之色,嘆道:“夫君將妾身保護得太好,妾身……總是融不進夫君的另一個天地里。”
黯然之色僅只一閃而過,隨即許明珠神情一整,變得堅毅如鋼,一如當初橫穿千里大漠時的決然。
“夫君想做什么,盡管放手去做,妾身在背后陪著夫君!”
李素笑了:“放心,我只是試試。而且只試一次,若察覺到危險,我必抽身而退。”
東陽道觀。
屋子里生著炭火,大小五個銅爐,分別置于殿內四角,最大的一個擺在殿中心,李素就這樣睡沒睡相半躺在爐子旁,愜意地半闔著眼,東陽一臉看不慣地瞪他一眼,但還是冷不丁往他嘴里塞半塊黃金酥。
爐子做得很精巧,做工和用料都比李家的強多了,而且制式也大了許多,標準的皇家用物,李素想仿造都會吃官司。當然,也有眼熟的東西,殿內五個爐子旁邊都伸出了一根煙囪,煙囪一直曲伸到殿外,李素很多時候發明的小玩意并不指望它賺錢,只圖生活上用起來方便安全,同時也讓自己得瑟一下,比如這煙囪,發明出來后首先便在自家各房里裝上,再著工匠打造了十幾個,獻寶似的送到東陽的道觀里,看到東陽滿眼驚奇嘖嘖贊嘆的模樣,李素心中比賺了錢更滿足。
只是今日,二人相處的氣氛似乎并不太好。
“救屏兒?文成公主?”東陽瞪圓了杏眼,震驚得連聲調都尖細了不少。
李素掏了掏耳朵:“輕點聲,噪音超標了,當心我去衙門告你擾民。”
東陽氣急了:“你瘋啦?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嗎?”
“知道啊,不讓你的好姐妹遠嫁吐蕃蠻子嘛……”李素朝她擠擠眼:“‘急公好義’這詞兒,說的就是我,為了讓你不傷懷,索性把你的好姐妹救了,看我多好,你今生能遇見我,簡直是積了十輩子的福,……你看啊,又英俊,又溫柔,最重要的是心地還善良,如果多讀點書的話,古時候的圣賢差不多也就我這樣了吧?”
東陽又氣又好笑,怒道:“圣賢若是你這樣,父皇只怕得再來十次焚書坑儒才解恨。”
李素一滯,然后憂傷地看著她:“你越來越犀利了,難道吃了功力大漲的神藥?”
單手捏住她的下巴,李素朝她示意:“嘴這么毒,是不是吃砒霜了?張嘴,讓我看看舌苔……”
“去你的!”東陽一把打掉他的手,正色道:“趕緊打消這個念頭!圣旨已下,公主名號已封,吐蕃使團再過兩天便護送公主上路了,木已成舟,無可逆轉,你莫惹惱了父皇,平白牽扯進是非里!”
李素眨眨眼:“你不救你姐妹了?”
東陽神情非常嚴肅,盯著他的臉,道:“我想救她,但做人必須有所取舍,若在你和她之間做個選擇,我必須選你,李素,你不能再冒風險了,一絲一毫都不能!此事關乎大唐數十年布局,屬于既定的國策,你要做的事情不僅僅是逆轉這樁和親婚事,而是改變大唐君臣皆認可的國策,不可能成功的,反而會害己,李素,你要趕緊打消念頭!”
李素淡淡地道:“還記得多年前在河灘邊,我和你說過關于應對和親的計策么?我說若你父皇不舍得女兒遠嫁,何妨在宗親中選一女封以公主名號,代皇室和親遠嫁……”
東陽點頭:“我當然記得,這個計策還是我向父皇稟奏的。”
李素黯然嘆息:“文成公主,就是我這條計策的受害者,你明白我此刻的感受么?我害了一個無辜的女子,這個女子有鐘意的男子,還有傷心至極的老父,等于說,我不僅害了他,還毀了一段美好姻緣,害父女此生不能相見,東陽,我造孽造大了。”
東陽面容浮上愧疚自責之色,語聲忽然哽咽了:“是我把那條和親之策獻給父皇的,說來是我害了屏兒,我才是造了孽的人,一切果報,都應報在我身上……”
李素笑了:“我出的主意,與你何干?照我那時喜歡顯擺得瑟的性子,就算你不說,這個計策遲早也會被別人傳到陛下那里……”
“東陽,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好人,坑人的事不是沒做過,但這種傷害無辜的虧心事,我做不了,就算無意中做下了,我也要盡我所能扭轉它,改變它,說‘善良’二字未免太過虛偽,我所圖者,只是自己的心安。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東陽抽噎了一下,沉默片刻,不情愿地點點頭。
李素笑道:“好了,此事我意已決,不必再說了,其實沒那么嚴重,我努力試一試,試過若仍覺得希望渺茫,我會果斷抽身,至于愧疚,那就愧疚好了,我身上還擔著更多的責任……吐蕃使團過兩天就要啟程了,我得抓緊時間,你辛苦一下,親自進長安城一趟,去江夏王府拜訪他們父女,然后把我的意思轉達一下……”
東陽無可奈何地默認了李素的決定,她清楚李素的性子,一旦真正決定了,旁人斷難勸他回心轉意。
抬頭盯著他,東陽道:“你有辦法了么?”
李素笑道:“具體的辦法暫時沒有,我現在迫切要做的是爭取時間,不能讓吐蕃大相走得太匆忙,大唐君臣是非常好客的,這一點,想必明日他便能深刻體會到……”
“你的意思是……留下吐蕃使團?用什么法子留?”
“這個,就要看你那位江夏王叔的本事了,總之一句話,‘搞事情’。”
東陽愕然:“何謂‘搞事情’?”
“搞出一點給吐蕃使團添麻煩的事,讓他們想走都走不了,不得不老老實實留在長安,讓他們知道大唐吐蕃和親出現了變數。”
東陽迷茫地點頭。
“還有,我需要見一見那位真臘王子……”李素露出猙獰之色:“一個異國小蠻子情情的屁事,居然逼得連我都不得不出手,這位王子殿下欠我的人情可大了,不狠狠宰他一刀,他怎能明白‘愛情誠可貴,錢財價更高’的真理?”
東陽又笑又氣,狠狠捶了他一下:“什么‘錢財價更高’,好好的才華全用在這種歪門邪道上了!你打算如何宰他一刀?可別太過分啊,不然日后我都不好意思見屏兒了……”
李素認真臉:“我就這么跟你說吧,此事我若幫他們安然度過難關,使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那位王子大概不死也得脫層皮,跟公主殿下同居都付不起房子首付的那種,很有可能每天還得端個碗出去討飯才能養家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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