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謀生手冊  第三五九章 妥協和激化

類別: 歷史 | 兩宋元明 | 明朝謀生手冊 | 府天   作者:府天  書名:明朝謀生手冊  更新時間:2024-06-08
 
以下是啃書KenShu.CC收集并整理,版權歸作者或出版社。

挑撥離間的人固然派了快班的人去擒拿了,接下來周縣尊當然不可能把堂上兩撥人干晾在那兒,少不得詢問兩邊此前那場械斗究竟是怎么回事。

于是,徽幫這邊自然是鮑二老爺一個人主講,其他幾個和他穿一條褲子的徽商補充。而洞庭商幫那邊,則是譚明方這個大龍頭挑頭,何云補充,其他人只間或插嘴一兩句。一來一去,關于碼頭的紛爭,堂上聽著的周縣尊也好,雷稽古也好,很快就一清二楚了。

說來說去,先來的徽商憑借財勢,占據了北岸最好的一片碼頭,而身為本地商幫的洞庭商幫對此則是不服氣,倚靠人多勢眾,打算扳回局面,這才有了從前連綿不斷的各種小沖突,繼而引發了如今這場死傷慘重的大沖突。

“鮑竹煌,既然譚明方等人說是聽人挑唆,方才約期械斗,你有什么話說”

鮑二老爺心中雖說還有滿肚子怨氣,可是,一想到此事背后興許會涉及到內閣閣老之爭,他還是不得不聽從汪孚林的勸告,果斷認慫。他使勁吞了一口唾沫,一字一句地說道:“回稟縣尊,我等當初不合心中義憤,接下了這場械斗,說起來也有不對之處。只要他們賠補死傷者,不覬覦我徽幫新安碼頭,這狀子我等可以撤下不告。但是,挑唆的人必須繩之以法,這是底線否則,日后要真的再爭起來,那可如何是好”

周縣尊聽到鮑二老爺這般說法,登時心花怒放。暗想這還真是一切如同預料。他立刻提高了聲音。義正詞嚴地說:“要知道。從前明初太祖爺曾經定下制度,這鄉間若有田土相爭,又或者打罵斗毆的小事,全都歸鄉間里老處置,不許動輒訴訟。如今這一條已經很少執行了,鄉間老人更是不復當年賢明。爾等既然都是行商,多數不是漢陽本地人,本縣之意。今后,漢陽鎮上的一應商幫各自推選出德高望重的人來,負責調解此等糾紛,爾等意下如何”

雷稽古從前也沒少和周縣尊打過交道,深知此人精明能干,卻也為人滑胥,沒想到今天親自旁觀審案,竟是不但有條有理,還能另辟蹊徑想出這樣的辦法,最初來時那一腔盛氣。已經消解了七分。他若有所思地摩挲著下巴,渾然沒注意到有人一直沒有關注堂上情形。而是一直在觀察他。

鮑二老爺雖說早已從汪孚林那得知這樣一個預案,但畢竟不好一個人做主,當即說道:“縣尊這主意好是好,不過,我需得回去與人商量”

洞庭商幫的大龍頭譚明方卻爽快:“縣尊此意甚好,我等可以答應,還請縣尊屆時親自主持,其余商幫處,我等還可以幫忙聯絡奔走。”

何云也跟著文縐縐地說道:“若是真的能因此少點糾紛,少流點血,縣尊德莫大焉。”

兩人身后好幾個洞庭商幫的商人全都免不了暗自犯嘀咕。何云雖說身家不小,可聽說打起架來還是喜歡親自捋袖子上,這種人竟然口口聲聲說少流點血就德莫大焉開什么玩笑,這家伙在寶慶府邵陽縣可是正宗的鄉間一霸

把這個選出商人專司調解的主意拋了出去,周縣尊頓時信心更足了。接下來,他便不緊不慢一拍驚堂木,沉聲問道:“譚明方,適才鮑竹煌等人言明讓爾等賠補死傷者,你可愿意”

“該出的錢,小民當然愿意出但是”譚明方詞鋒一轉,惱火地說道,“這次我們當中也有死傷,他們難道不該也賠補幾個雖說事情是我等不合聽人挑唆,可彼此都有死傷,賠補總也應該對等”

鮑二老爺登時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一想到此次的眾多事端都是對方挑起的,現在對方雖說服軟,可竟然還要自己這邊掏錢賠補,他忍不住張口就想反駁。可就在這時候,他只覺得有什么東西捅了捅腰間,緊跟著,耳邊傳來了一個聲音。

“大局為重。”

鮑二老爺這才一下子清醒了下來。反正自己這邊死傷多,算下來也是自己這邊的徽州人得益大。他咬了咬牙,這才忍氣吞聲地說:“他們賠補我方死傷者多少,按人計算,我們也賠補他們每個人多少,這總公平了吧只不過,他們挑的事,他們得公開賠禮道歉”

號稱鉆天洞庭的洞庭商幫聽到最后一句話,頓時炸開了鍋,有人嚷嚷豈有此理,有人則是揮舞拳頭,還有人則是幾乎忍不住當場惡言相向之前一直都挺有秩序的公堂之上,此時此刻卻是亂成一鍋粥。汪孚林沒想到鮑二老爺到最后硬是想要對方道歉,而譚明方那邊卻顯然不愿意,他這才意識到,對于這些商人來說,面子有時候是比實惠的里子更加重要的問題。奈何這時候他又不能再混到譚明方等人那邊去規勸,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別鬧到最后一場空,那他就真的白跑了

隨著周縣尊惱火地重重砸下驚堂木,大堂上總算安靜了下來。這時候,譚明方開口說道:“你要道歉,等我把洞庭商幫大龍頭之位傳給別人,我個人可以給你賠禮道歉,畢竟這是我誤信奸人,但要我洞庭商幫賠禮,絕無可能”

就在鮑二老爺權衡利弊,思量到底是死爭到底,還是退一步算了,這時候,他卻聽身后傳來了一個尖厲的女聲:“那兇手呢打死打傷人的兇手就不追究了”

汪孚林一下子就辨認出,那正是阿瑩的聲音。他側頭去看這個一面哭哭啼啼求他主持公道,一面還有心思涂脂抹粉的女人,心里正想著之前讓人打探到的其家中狀況,卻冷不防她又突如其來地說:“就算是有金山銀山,難道又能換回我大哥的命不成雷侍御。民女聽說民間都稱您是雷青天。請您一定要給民女。還有其他苦主一個公道”

聽到這里,汪孚林只覺心里咯噔一下,這下子終于明白,此前為什么暗地里興風作浪的某人為何不攛掇別人,卻偏偏攛掇阿瑩暗道失算的他看到雷稽古眉頭緊皺,仿佛正在斟酌如何開口,而堂上周縣尊則是面色陰沉,心里恐怕正在罵娘。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站了出來。

本來不想現身的,現在看來是沒辦法了

“田姑娘兄長不幸枉死,這遭遇本來很讓人同情。”汪孚林見阿瑩不自然地躲避自己的視線,這才對周縣尊深深一揖,繼而又對雷稽古如是行禮,“學生徽州歙縣松明山汪孚林,初到漢口鎮不過數日。前幾日深夜之際,卻在熟睡之時被人吵醒,起床后開門一看。便是這位田姑娘一身素裹,在院中燒紙。”

周縣尊對于汪孚林突然打岔十分歡迎。這會兒立刻配合默契地問道:“哦,莫非是為了其兄長被人打死之事”

“不錯。”汪孚林點了點頭,這才繼續說道,“她得知我和湖廣巡撫汪部院沾親帶故,因尸體尚未送回,又覺得撫恤不足以生活,于是求我請汪部院主持公道,就和此時求雷侍御主持公道一樣。然而,我深知律例制度,不得越級上訴,請她往縣衙告狀,她卻執意不肯,而后鮑二老爺命人厚殮死者,厚恤死傷,我又去她家中探望的時候,她母親口口聲聲說是很滿意撫恤,我卻又注意到,田姑娘一面孝服在身,一面卻又不忘用脂粉,手上身上也還戴著金玉。”

雷稽古那是最注重禮法的人,本來還覺得阿瑩為兄訴冤頗為勇敢,可聽汪孚林說到這里,他不禁細細往其身上看去,一眼就發現她果然在這種時候還薄施粉黛,手腕上還戴著一個黃澄澄的金鐲子。無論是赤金還是鎏金,可顯見這種為兄服喪,又是上公堂的時候,真正悲痛欲絕的妹子還能記得這些見其滿臉驚惶,似乎想要辯解什么,他卻聽見汪孚林又開了口。

“我只覺得,一面為兄長鳴不平,一面卻在靈堂上如此做派,實在有些不尋常,就讓人打聽了一下。原來,田家母女乃是嫡親母女,死去的田家子今年剛剛十六歲,卻是田姑娘伯父之子過繼膝下,在家中被田母朝打慕罵,做牛做馬,動輒以去衙門告忤逆為脅,逼其多拿銀子回來。此次田氏子之所以會前去應募械斗,正是因為田母以為女兒置辦嫁妝為名,又勒令索要十兩銀子,因此田氏子雖瘦弱,卻還是硬著頭皮去應募了。”

“你胡說沒有這回事”阿瑩終于慌亂了起來,聲音一時更加尖厲,“雷青天,分明是他們欺凌我等貧苦”

“雷侍御,田家母女在新安街也算是有些名氣,據說常有不三不四的人出入她們家中,若不信請盡管前去訪查。”

汪孚林說到這里,發現雷稽古看阿瑩的眼神已經不再是之前的憐憫和激賞,而是深深的嫌惡,他方才拱了拱手,岔開了話題:“此次械斗之慘烈,確實要嚴加懲處,然而,如何讓深刻的教訓成為日后的警鐘,卻不是光嚴懲兩個字就夠了。”

“就是如此”周縣尊立刻意識到,這是自己表現的機會了,當即慨然說道:“此次械斗事發之后,本縣曾經令縣衙快班諸多捕快,以及刑名馬師爺親自下去查訪當初械斗的詳細情形,內中十數名尤其兇暴者已經記錄在冊,當枷號示眾,而后依法論處至于徽幫和洞庭商幫,本縣判處各輸銀五百兩,在漢口鎮上修路橋,以惠及此前受驚嚇的百姓。此外,所有人等輪流清掃漢口鎮各街道,總計一年。所有人等為死傷者披麻戴孝,以示哀悼”

周縣尊張口就是一連串判語,恰是條理清晰,思路明確,就在雷稽古覺得處置太輕時,就只見這位漢陽縣令猛地又砸下了驚堂木。

“然則這一切的基礎,全都在那挑唆者如若挑唆者確實存在,就如此問決,否則一切都是空的。”

說到這里,周縣尊卻突然看著雷稽古說:“今次事情發生在漢口鎮,雷侍御可要和本縣一同去一趟漢口鎮一來繼續審理這樁大案,二來也可便于雷侍御仔細訪查,如此方可不聽片面之詞”

雷稽古此刻卻看著突然蹦出來的汪孚林,隔了許久,他才惜字如金地說道:“好。”

請記住本站域名:大風車小說, 搜索 "大風車小說" 即可找到本站.
(快捷鍵←)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快捷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