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謀生手冊  第一三五章 非禮勿視和面壁

類別: 歷史 | 兩宋元明 | 明朝謀生手冊 | 府天   作者:府天  書名:明朝謀生手冊  更新時間:2016-02-24
 
大清早,舒推官意氣風發自信滿滿帶著三班衙役出門,沒兩個時辰就昏迷不醒被人抬回了府衙,這樣的畫面實在是讓府衙從屬官到吏役全都瞠目結舌。

所以,“大老遠護送”心悸昏倒的舒推官回府衙就醫,順便向段府尊請罪的葉縣尊和汪小秀才這一對組合,理所當然地引來了萬眾矚目。

葉大縣尊和舒推官不和,這在府衙早就不是新聞了。兩人是同榜進士,舒推官來得早幾個月,葉鈞耀晚上任幾個月,舒推官自恃資歷,再加上段府尊頗為信賴,時常對那個菜鳥歙縣令冷嘲熱諷;而葉縣尊最初頻頻落下風,還因為被人算計而舉步維艱,這陣子卻是一下子翻身,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簡直是前后兩重天。至于汪小秀才,那就不說了,年方十四的他只是縣學一介增廣生,卻已經成了歙縣名聲大噪的傳奇人物。

盡管不是科場上的傳奇,但如今也并不是一切唯科舉論,家世、手段、性情、人品,再加上汪孚林不過十四歲,自然頗為炙手可熱。

不過,無論葉鈞耀還是汪孚林,相對于之前在歙縣班房中的咄咄逼人,在段府尊面前,他們都表現得相當低調。葉鈞耀只是大略講述了一下事實,而汪孚林也沒有去撩開袖子,給段朝宗看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傷勢”◇,..,甚至提也不提自己是去歙縣班房教訓舊日佃仆鐘大牛,雖說有錯,可也犯不著讓舒推官如此小題大做。他一直在觀察主位上那位徽州知府的表情。見看不出喜怒。他立刻明白。要是自己繼續在那喊委屈,說不定就弄巧成拙了。

“府尊,學生有下情稟告。其實,早在數日前,學生那養子金寶的陪讀秋楓就遭人脅迫,有人以他的名義給他家里翻修房子,又送了全套家什以及各種東西,隨即以此要挾他暗中窺視學生的動向。從他嘴里問出了學生去過歙縣班房的事情。他事后覺得不妥,立刻向學生坦白,因此學生和葉縣尊商議了一下,就設下了一個套。果然,今天學生前腳剛到班房,后腳就發生了舒推官等人闖進來的事。”

葉鈞耀立刻義正詞嚴地補充道:“府尊,正因為孚林稟報了此事,所以下官有理由相信,是有人在背后算計,興許還有人在背后挑唆攛掇舒推官!”

舒推官拿了牌票去歙縣縣城之后。段朝宗就隱隱感覺到,他這一回似乎決定得有些武斷。可除卻歙縣之外的其他五縣鬧得這樣不可開交。他不得不冒險讓舒推官去賭一賭,想來歙縣那邊未必會為了保一個帥嘉謨,就看著局面鬧到不可收拾,事后他從其他攤派上偏向歙縣一丁點,也許這場風波就平息了。所以,舒推官無功而返,而且還成了那個樣子,他心底當然惱火非常。眼下聽到汪孚林揭開這層關節,葉鈞耀又一口咬定背后有名堂,他不禁眉頭緊皺。

在徽州府這種鄉宦林立,又有眾多豪富徽商的地方當父母官,實在是太考驗人了。他都已經是多年知府,卻依舊覺得棘手!一個個勢力盤根錯節,彼此有結盟,有利用,有敵對,要說一時間分辨出孰是孰非,是敵是友,就連資歷老到的他都不敢說能夠準確無誤。

“孚林,你先出去守著,別讓閑雜人等進來,我有話稟告府尊。”

葉鈞耀反客為主,裝模作樣對汪孚林吩咐了一聲,見人立刻起身出去,他才對眉頭一挑的段朝宗說道:“府尊,我也知道,此次我和孚林將計就計,固然讓有心人的算計不能得逞,我又一時沖動對舒推官說了些過頭的話,確實讓您難為了。可徽州一府六縣這些鄉宦盤根錯節,實在是讓人束手束腳!想來府尊也聽說過一句話,叫做‘寧得罪于小民,無得罪于巨室’。咱們身為父母官,看著光鮮,可實則太苦了!”

如果是剛上任那會兒的菜鳥縣令,葉鈞耀這種時候還要賣關子,段朝宗就發作了,可此刻他咀嚼著葉鈞耀這話,不得不承認這個下屬縣令實在是長進得太快。可這樣的感慨無助于如今的形勢,因此他便不咸不淡地問道:“那你是有主意?”

汪孚林之前來過府衙,但那是喜聞堂,是知府接見鄉賢的地方,以他一個生員的身份來說,這也已經屬于破格了。而現如今,他身處的地方卻是整個徽州府衙的最核心位置如果說府衙大堂是明面上的核心,那么,這知府官廨的書房就是實質上的核心。他如今頂著一個十四歲小秀才的皮囊往門前這么一站,進進出出的仆役無不朝他偷瞟。尤其是本來在書房伺候的段家書童,更是一個勁地拿眼睛瞅他。

對于身后書房中那番密談,他不用聽也知道怎么回事,因為就是他按照汪道昆的提點,對葉大炮出的主意。這會兒里頭聲音雖小,可他就扎在門口,能夠聽個差不離,只覺得葉鈞耀實在是太過啰嗦。正當他百無聊賴打了個呵欠的時候,就只見外間傳來了一陣說話聲,緊跟著,就只見一個身穿淺紫色衣裙的少女進了院門。甫一照面,他只是微微一愣,對方卻好似嚇了一大跳似的,后退一步仿佛想要躲開,最終又蓮步輕移上了前來。

她看上去十四五的年紀,鵝蛋臉,身材微微有些豐盈,面上薄施脂粉,五官清秀,玉簪玉珰,原本七分的姿色倒是顯出了十分,也算清秀佳人了。到了汪孚林面前時,她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這才輕聲說道:“我是給爹送點心的,敢問小官人是……”

汪孚林不太了解段朝宗的家眷,他又不是包打聽,想當初葉家有幾口人,那還是金寶回來告訴他的。可不管怎樣,他才不相信段朝宗在這見葉鈞耀和他,下頭人會不知道,段小姐過來時又會沒有人告訴她,所以對方的問題就顯得滑稽了。即便如此,他還是彬彬有禮地說道:“學生汪孚林,見過段小姐。”

“是汪小官人。”少女的臉上頓時露出了幾分驚喜,她微微眨動眼睛,想要趁此機會說些什么,可讓她意想不到的是,汪孚林竟一本正經對她拱了拱手。

“段小姐,府尊正在和葉縣尊談要緊大事,能不能請段小姐稍候片刻?”甚至不等人家回答,汪孚林便又自顧自地繼續說道,“學生乃是外男,眼下奉府尊和葉縣尊之命權且在這里看守,不想正好撞見段小姐,實在是失禮了。有道是非禮勿視,還請容學生轉過身去。”

說到這里,汪孚林就直接轉身面對大門,猶如老僧入定似的開始面壁。兩個妹妹跟著葉小姐去了一趟衣香社聚會回來之后,赫然是興高采烈,甚至掰著手指頭盤算下次什么時候再去,不管這位段小姐是否八卦閨秀團的一員,他都實在不想招惹了。更何況,他和葉縣尊很熟,和葉明月少許走得近一點,葉縣尊不至于喊打喊殺的,可段府尊就不一定了,他得把某些苗頭直接殺死在萌芽狀態。

他這一轉身,少女頓時愕然,而那些探頭探腦的仆役們也全都集體石化。沒聽說傳說中的汪小官人是這么個迂腐性子啊?

而屋子里,葉鈞耀看到段朝宗額頭青筋微微爆了一下,他只當沒瞧見,心里卻對比了一下自家女兒,隨即老懷大慰。雖說他那女兒主意太大,又拿著他那孕婦妻子的雞毛當令箭,整天就往外頭亂跑,可也給他提供了不少情報,而且關鍵時刻不含糊。最重要的是,女兒和汪孚林相處的時候那叫一個自然,分寸拿捏得巧妙,哪像外頭這個自作聰明的小姑娘。于是,葉縣尊的脊背不知不覺挺得筆直。

他官沒段府尊當得大,可女兒比段小姐強!

段朝宗強自按捺沒出去發火,而外頭在好一陣子的沉默之后,隨即就有窸窸窣窣的聲音,仿佛是長女終于知難而退了。他心中長舒一口氣,這才把心思轉到了葉鈞耀剛剛的建議上。雖說這實在不算什么極其完美的解決辦法,可相較于眼下的困局,卻是一招殺手锏。希望五縣也好,歙縣也好,能夠在關鍵時刻適可而止。

畢竟葉鈞耀保證得固然好,可他并不敢確定,南京那邊真的敢放大招!

等到葉鈞耀辭了出來,一打開書房大門,看見汪孚林直挺挺地面對著自己,他不禁又好氣又好笑。等看到汪孚林迅速對自己擠了擠眼睛,繼而做嚴肅狀,他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因為這么一場小插曲,他連裝模作樣臨走再去看一看舒推官都沒顧得上。一出府衙,他招呼汪孚林上來和自己同乘一轎,見對方滿臉苦色,他登時沒好氣地說:“你再不上來,小心本縣罰你抬轎子!”

唉,上輩子認為坐轎子很威風,這輩子真是苦頭嘗夠了!

屁股坐定,轎子晃晃悠悠抬了起來,汪孚林正在努力掌握平衡,他就聽到耳邊傳來了葉縣尊的聲音。

“剛剛我對府尊說的話,你應該都聽到了。怕就怕萬一失控……”

“縣尊,我那位叔父昨晚剛回來,正在我家后院住著呢,而且,他還帶來了一個消息。”

汪孚林嘴巴輕輕動了動,見葉鈞耀眉頭立刻舒展了開來,他不禁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要不是汪道貫燒了這么大一把火后,竟然片葉不沾身地囫圇歸來,又透露了那么一件事,他哪敢在歙縣班房上演今天這一出戲?

pS:今天繼續三更,照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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