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謀生手冊  第三七七章 巧言相逼,掐起來了

類別: 歷史 | 兩宋元明 | 明朝謀生手冊 | 府天   作者:府天  書名:明朝謀生手冊  更新時間:2016-02-25
 
汪孚林只和何心隱學了一個月劍術,就算早起常常會練習半個時辰到一個時辰,可距離高手卻還遠得很。所以,聽到蘇夫人的警醒,外間嚴媽媽的叱喝,他根本沒去感慨什么差距,而是直接蹦了起來,從腰間解下佩劍握在手中,甚至按動機簧把劍抽出來半截。

這是當初北新關之亂后,他養成的習慣,反正出入葉家猶如自己家,誰都不會誤解他有心行刺,也沒人叫他解劍。寂靜的屋子里,他就只見葉明月坐得端端正正,面上一絲一毫驚慌之色也沒有,而蘇夫人也須臾坐了回去,倒是外頭的喧嘩不斷。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嚴媽媽方才推門進來,肅容說道:“夫人,是個身手很輕巧的小賊,大白天竟是被他悄悄摸到了屋頂上,大家都疏忽了。還好二小姐一把飛刀傷了他的腿,這才把人擒下。”

原來是那小丫頭拿出了當初在山道上射兔子的準頭!

汪孚林正想著,卻只見:“人已經押到爹那去了,真是的,娘干脆先審了他再送到爹那去豈不是更好?”

“不是江洋大盜,就是宵是碧竹用飛刀擒下的那小賊。”

“知道,夫人放心,老爺那兒就是碧竹押了人過去的。”嚴媽媽說到這里,卻是又補充道,“但老爺那時候已經不在,他趕去歙縣預備倉了,所以我斗膽吩咐了碧竹,讓她把人交給刑房吳司吏。”

“做得好,如此賊人,交給三班六房按律處置就行了,正好巡撫巡按都在,不要讓人閑話我們動私刑。”

汪孚林重新把佩劍扣回腰間。隨即插嘴說道:“我看不如這樣,縣尊若是晚上能趕回來,趁著晚堂快刀斬亂麻把人判了,明天推出去枷號示眾。之前除卻格老大的黨羽之外,不是還有一批路條存疑的疑似江洋大盜關在大牢里嗎?縣尊也不用成天陪著巡撫和巡按泡在歙縣預備倉,免得別人還認為那是做賊心虛。吳司吏已經把前期工作都做好了,這些人的底差不多都摸了出來。正好光明正大審上幾樁案子,這樣一直在城里戀棧不去的人也就該跑了。”

他說完就站起身來。笑吟吟地說:“話說回來,我實在很好奇這會兒預備倉那邊是個什么光景,打算去湊個熱鬧。”

“你呀……罷了,我有話和你說,順便送送你。”蘇夫人倒沒攔著,只是直接對葉明月吩咐道,“你看住你妹妹,不許她離開你視線一步。”

“娘!”小北原本想偷跑的心思被蘇夫人完全料中,一張臉頓時耷拉了下來。“我這不是關心爹嗎?”

“你好好呆在家里就是關心了。”

汪孚林還是第一次受到蘇夫人親自相送的待遇,此刻的感覺遠遠不是什么受寵若驚,而是滿心驚疑。果然,剛出屋子沒走幾步遠,他就聽到身邊這位縣尊夫人說:“你爹娘從湖廣回來之后,前后來過好幾次,對小北客氣熱絡殷勤得有些過分。我旁敲側擊一打聽。他們都是藏不住心思的人,尤其是你爹,所以那件事我已經知道了。”

不是吧?老爹你實在太沒用了!竟然三兩下就被人問出根底來!

在蘇夫人那如同鷹隼一般的目光直視下,汪孚林簡直不知道該露出什么表情,好半晌才訕訕地說:“夫人,我爹那個人您知道的。就是死心眼一條筋。”

“哦?”蘇夫人似笑非笑地看著汪孚林,直到把人看得渾身不自在了,她方才意味深長地說道,“正因為老爺和我都沒拿你當外人,這才讓你把這里當成自己家似的走動,你可不要讓我們失望。老爺還在任上,現在自然萬萬不行。可這次巡撫巡按先后一來,他就算還繼續當這個歙縣令,只怕時間也很有限了。你過了年便十六歲,年紀也差不多了。”

汪孚林起初還擔心精明的蘇夫人只是詐自己,所以打定主意不能亂露口風上了鉤,可聽著聽著,他就無法再保持淡定了。這已經不是暗示了,這完全是明示!他很懷疑,要是自己到這個份上還不能給一句明話,只怕厲害到極點的蘇夫人不會讓他出這個門!

在絞盡腦汁想了好一陣子之后,他便道:“其實這事,在我到湖廣去之前,還不太清楚。后來我爹挑明了,我才知道事情竟然這么巧。可畢竟今時不同往昔,我不希望回頭對人造成困擾,所以才一力求爹不要對外說。”說到這里他就來氣,老爹告誡了都不靠譜,早知道當初就不說,可那樣的話說不定老爹會跑去績溪龍川村盤問胡松奇,那樣反而更丟臉!

為了防止蘇夫人其實沒猜到最重要的根子上,還是在詐自己,汪孚林還是有些含含糊糊。見蘇夫人似笑非笑不說話,他就硬著頭皮繼續說道:“而我之前在湖廣幫了南明先生一個服我爹不要對我的事情胡亂自作主張。當然,就和夫人說的一樣,更重要的是如今縣尊就在任上,有些事不便于進行。縣尊和夫人對我的器重信賴和教誨,我當然一直銘記在心,定當不負厚意。”

等放了汪孚林從后門口上馬離開,眼看那遠去的背影,蘇夫人方才對身邊的嚴媽媽笑著說道:“看,這個小滑頭臨到末了,還怕我在詐他的話!”

“到底年少臉皮薄。”嚴媽媽很知道蘇夫人這會兒的真正想法是什么,當然不會指摘汪孚林,而是用了一個很巧妙的提法。

果然,對于她的這個說法,蘇夫人竟是認同得很:“別看他平時風風火火,什么事都敢捋袖子上,可歸根結底卻還是一個凡事要逼的人,否則就要多懶散有多懶散,就連男女之事都如此。只是,真的沒想到,有些事情竟然會這么巧。”

葉鈞耀會到徽州上任,這是第一巧;徽州士紳竟然會謀劃著給胡宗憲辦五周年祭。這是第二巧;小北會在和汪孚林去西園的時候,一時感懷自己吐露身世,這是第三巧;至于最最巧的,卻無疑要數汪道蘊和胡宗憲當年定下卻又因故取消的那樁兒女婚事。

汪孚林一陣風似的縱馬疾馳,到了遠遠能看見歙縣預備倉的地方,就漸漸放慢了馬速,隨即意識到剛剛因為被蘇夫人那一番話影響。自己竟然忘了大街上不能馳馬的禁令,還好一路沒有磕著碰著什么。他說是要看熱鬧。當然不會前呼后擁過去,而是打發了一個隨從過去先觀觀風色。人只是過去一小會兒,就一溜煙跑了回來。

“小官人,張巡撫和蔡巡按都沒帶幾個人,而且人都跟著他們進去了。今天預備倉門口當值的是熊六,他說張巡撫和蔡巡按之前冷嘲熱諷,說出來的話雖說一個臟字都不帶,但彼此針鋒相對,爭執得很厲害。后來葉縣尊來了。蔡巡按又詰問其猶如犯人,張巡撫一怒之下反唇相譏。眼下這會兒,人應該都在糧倉里。據說蔡巡按查過賬冊之后,要調大斛來稱量,卻被張巡撫譏刺為勞民傷財,所以如今在一袋一袋抽查糧食。”

這要是直接混到預備倉重地里頭去看熱鬧,回頭若被人發現就麻煩了。汪孚林聽這隨從和熊六兩人接力傳話,倒是很有條理,他便決定坐山觀虎斗,實時收看實況轉播。自然,他選擇的地方,正是當初自己開的第一家義店。緊靠預備倉,什么風吹草動都能第一時間傳來。

對于他這位東家的突然來臨,知道這會兒預備倉里正發生著什么的葉青龍一點都不奇怪,可好吃好喝伺候的同時,他也少不得抱怨一下東家的撒手掌柜模式——當然對于工錢待遇,他那是絕對沒怨言的。程乃軒當初一百兩銀子買斷了他十年死契,可光是去年年底的分紅。他就拿了一百兩,今年看情形至少能翻個五六倍。所以,當汪孚林鼓勵說日后還會有更多的產業需要他經管,葉青龍著實給嚇到了。

好在就在這時候,外間又傳來了下一階段的最新消息。

“抽檢的一袋谷子是去歲的陳米,張巡撫就下令當場把白米碾出來做飯吃,讓大家評評到底是新米還是陳米。葉縣尊眼下被排擠到了邊上,連話都插不上。”

這個……汪孚林都簡直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張佳不至于吧,怎么看上去這預備倉不是葉鈞耀一手補完的,而是張佳一手建成的?至于蔡應陽,這雞蛋里挑骨頭是為了哪般?他本來是通過兩份看似匿名舉報的信,借助這一對巡撫和巡按的到場,見證歙縣預備倉從庫存空空到糧食堆積如山這一巨大變化,然后順便清理一下幕后可能有的可疑分子,讓葉鈞耀把政績給坐實了,他們怎么自己掐了?這兩人不都是高拱的親信嗎?

汪孚林想不明白,來報信的卻繼續又悄然退去,到預備倉門口去貓著打探下一輪消息了。等到再一次人回來時,那臉上表情赫然是憋不住笑。

“張巡撫諷刺蔡巡按不是想打貪官,而是想借著首揆大人反貪的機會,把自己樹立成標桿,從而平步青云,壓根沒想著百姓疾苦,這次到歙縣根本就是吹毛求疵找茬來的。蔡巡按諷刺張巡撫一到任就想給南直隸樹個典型,只可惜盜案固然是他到任期間破的,可這預備倉又不是在他到任期間存滿糧食的,小心費盡心思一場空。到最后,葉縣尊終于忍不住了,出來怒斥蔡巡按到底有完沒完。”

汪孚林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葉大炮今天真吃炮仗了?竟敢對一個監察地方官的天眼擺出這種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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