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錚風馳電掣趕到醫院的時候,林小璐正在大廳一角,縮頭縮腦的,向外張望。
好在這個時間點,沒什么人。不然被某些無良媒體拍下來,不是“孕檢”就是“打胎”。
“你狠狠罵我吧。都是我的錯。你說的對,公司配了三輛車,我沒有必要自己買車。更不應該剛拿到駕照第三天,就半夜開車出來瞎兜風買甜點……”
林小璐縮肩,低頭。氣壓很低,聲音很小。
鄧錚沒搭理她,走過來就直接拉住她,認真檢查沒發現有傷,這才長舒了口氣:“你沒事就好。”
林女俠的眼眶一下子就不爭氣的紅了,就覺得整個人被一團太陽給包住了,暖烘烘的,快要融了。
“別杵著了,快帶我去看看傷號。”
“嗯。”
“到底是什么熟人?”
“我……不認識。但他認出我了,然后還問我是不是跟你很熟。”
“是嗎?到底有多嚴重,你電話里說,都躺下了?”
“嗯,躺下做全身檢查。應該,只有一點擦傷。”
“你罵我吧。我是看了他的車牌號不簡單,心里沒底,所以就趕緊打電話叫你了。”
說話間,進了做檢查的科室。就看到一位頭發幾乎全白的五旬男子,國字臉,身量不高,但氣勢很足。
在他旁邊,站著一位三十來歲的中年人,看到鄧錚和林小璐,一臉不善。
而這股子不善,居然更多是面向鄧錚的。
五旬男子正在聽醫生的囑咐,活動著擦了藥液的右臂,抬頭看到鄧錚,楞了下,起身,笑道:“是金梁先生啊。早跟小姑娘說了,沒什么大礙,車也就一點點刮擦,居然還把你給叫來了?自我介紹一下……”
幾乎在他起身的同時,鄧錚突然快速迎了幾步,恭聲喊道:“堯林師兄。沒想到居然是您。”
“師兄……你認識我?”
五旬男子一臉驚訝。鄧錚忙解釋:“我在咱們北華二中的百年校慶上見過您,當時您是作為校友代表第一個發言的,不過校慶典禮一結束您就離開了,無緣認識。去年首都體育大學畢業典禮,本來據說也是請了您作為嘉賓的,但您臨時有事缺席。一來二去的,也就一直無緣結識。”
沒錯,眼前這位正是兩屆奧運會、三屆世錦賽金牌得主,曾連續六年榮獲全國十大體育風云人物的堯林。
也是國家體育總局的一位高層領導。
高中讀的北華二中,是體育冠軍班的特招生。當年退役后又是在首都體育大學進修的本科和研究生,算是鄧錚高中加大學的雙料校友。
堯林明顯很驚喜,跨前一步,一把握住鄧錚的手,親切道:“這么說,我跟金梁先生還是雙料校友啊。沒想到,實在是沒想到。這下好了,事情終于有著落了。”
鄧錚忙道:“可不敢,您還是叫我鄧錚吧。”
說罷,忍不住好奇:“師兄,什么事好了?”
經過交談才知道,原來,旁邊這位名叫李睿的中年人,就是一直騷擾糾纏鄧錚的那位“疑似足協人士”。
之前發函、致電不下十來次,鄧錚完全鳥都不鳥,音超終極盛典直播當晚,他跟另外一位同事,陪同領導堯林現場聽完《鐵血丹心》后,堯林當即拍板“必須是他也只能是他”。
于是前幾天他直接找上門,卻被鄧錚再次拒見,最后還差點報警……怪不得剛開始神情不善。
鄧錚不鳥他,倒也不是擺架子。
他最煩的,就是中國足球這四個字。
巨惡心。
更心痛。
因為一切規律到了中國足球面前都不是規律,一切準則到了中國足球面前都不是準則。
尤其那群飯桶領導,垃圾搓比事兒真是不勝枚舉,有只會喝茶看報紙估計連越位都不知道是什么的領導,直接開賽前動員會,振臂高呼:“90分鐘的足球,我們要準備180分鐘的體能!”
還有更離譜的,生死大戰前,特意邀請了國家兵乓球隊的主教練來“上課”,一方面講講冠軍之師的心路歷程和成功經驗,一方面教大家如何“發揚團隊精神,更好地團隊協作”,按這位領導的話說,兵乓球也有團體賽,也是團體項目嘛。
鄧錚真是心里嗶了個狗了,團你妹啊!團你一臉萬子千孫!
其實單純這樣也就罷了,大不了罵罵,真正讓他一想到就想暴躁發狂的是,他的一位對他影響至深的發小好友,因為足球整個人生完蛋!
這位發小自小被其父親培養踢球,走職業道路,算是不錯的苗子,但也不拔尖,不過正常情況下踢個中甲賺份不錯的年薪,還是綽綽有余的。
當時的足球環境下,從小就送錢,人人都送錢,你不送你心里不踏實,總覺得教練會給小鞋穿,所以一路各級梯隊熬上去,家里可是沒少花錢。
好不容易熬到簽上真正的職業合同了,是一家中甲中游的俱樂部,屬于升超無望但也降級無虞的。
人生到此,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也算了卻了職業夢想,安安穩穩的,一年下來保底二十萬,加上贏球獎什么亂七八糟的,也挺不錯。
合同第二年的賽季末段,有幾只球隊涉及到升降級,利益攸關,所以便開始找他們這些無欲無求的中游球隊“做球”。
就有人找到了他這位發小。
所謂物以類聚,鄧錚小學四年級看的第一本武俠,殘本的《還劍奇情錄》,就是這位發小從他爸的床頭柜里摸的,倆人打小就是臭味相投的武俠道友!那哥們兒比他更癡!
小學放學鈴音一響,倆人總是一起急著往外竄,人潮涌動,總有人擋路,發小就念叨要有段譽的凌波微步該多好,要是有那么一身輕功,就從里面鉆過去,飄然而去,不沾衣袂。
說著說著,然后他就特別得意,就仿佛自己已經飄過去了,得意到前面有人擋路都無所謂了。
很多時候甚至影響得鄧錚也神經般的莫名得意,莫名快樂,身子莫名的發輕……
后來去了足校,鄧錚跟他打電話,訓練太苦,腳底板全是大水泡,都裂成一塊塊了,他就嘮叨:移花宮主雖然人壞,但那一身輕功倒是蠻適合我的,每天訓練到最后我都這樣想,于是我就感到不那么累了,畢竟江湖兒女嘛,受點磨練總是好的。
有個畫面鄧錚記得最清楚,大四時,白天實習晚上做家教補貼捉襟見肘的經濟狀況,有一天,忙到沒有時間吃晚飯天還偏偏下大雨,被困在公交站臺下,又冷又餓又被各種恩愛狗虐,無限沮喪茫然,這哥們兒打來電話,叫了一聲“浪子葉開”,鄧錚突然也就覺得沒那么難受了,一瞬間就覺得自己是個浪子,而周圍一切都變成了裝逼的氛圍與烘托……
所以這樣的一個人,底線最多是別人踢不踢假球他管不著,但自己絕不沾。
再然后,興許是球場上任性壞了人家大事,休賽期某日飯館兒吃飯的時候,“因口角”與人發生爭執,七刀全部在右腿,還被挑斷了腳筋。
直接砸碎了他的飯碗!毀了他的人生和夢想!
蕭索低沉了好幾年后,在老家小鎮上開了個燒烤檔,生活平淡,也不如意,最后連父親去世下葬的喪葬費,都還是鄧錚在北京給他湊的……
所以不難理解,有疑似足協的人士,因為關于中國足球的事找他,他的態度會如此抗拒惡劣!
連帶的,他來這邊三年多了,也沒怎么關注過足球,只知道因為經濟基礎好,各種不差錢,比前世稍好些,拿過兩次亞洲杯冠軍,參加過四次世界杯決賽階段比賽。
但受制于體制問題,實則并無本質差別。
最近,這不,什么G6事件、G7革命的,鬧得正兇嘛!
但聽了師兄堯林隨后的解釋后,鄧錚才驚訝發現,原來自己這位師兄已經從國家體育總局退下,而且,他正是G6事件背后的那位傳說的體育圈大佬。
而且聽他這意思,這次G6并不是瞎沖亂鬧,也不是像外界傳說的那樣導火索是“裁判事件”,是一時意氣好漢舉事……而是籌備已久,有備而來,有更高層領導的政策鼓勵指示,是一定要跟守舊派碰撞出火花,攪動足協這壇死水的。
目前的G6別看鬧得兇,嚷嚷著要直接跟足協肛,倒逼足協完全下放競賽管理權……實際上只是一種策略,是為折中的真實目的作掩護的。
最終是希望,聯合所有俱樂部,組建“超級聯賽公司”,從足協手里,不敢說“拿到”,哪怕是“有條件的、二次承包的”獲得賽事推廣權和競賽管理權,尤其是后者,從而可以聘請職業管理者,效仿、升級國外先進的聯賽模式,實現真正的中國式的職業化管理。
甚至說,競賽管理權“部分下放”,也是可以承受的底線。
畢竟,在目前的體制下,管理權一步完全下放,沒人敢承擔這個政治責任,萬一“導致中國足球聯賽國有資產流失、損害到國家利益”了呢?!
總之一句話,這次無論如何就是要真正破冰,動到能不能實現真正職業的生死命脈——競賽管理權!
鄧錚一聽這鞭辟入里又符合國情的分析,頓覺靠譜,也很興奮,能革總局足協官僚守舊派的命,能參與到這種前世發小一直期盼念念不忘的足球大時代大變革中,絕對是義不容辭!!
于是,不等對方請托,果斷請纓:
“師兄,我能幫上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