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運木船離開碼頭順流而下,向錢塘江盡頭的杭州駛去。
這艘運木船屬于杭州城內的泰和興洋行,經常往返于錢塘江游和杭州之間,專司運送木料,不過這幾年這生意似乎一日不如一日——從去年起,臺灣巡撫衙門創辦了臺灣木料局,從臺灣山區伐下的巨木由鐵船運往海、廈門等地出售,而這杭州市面也漸漸為其所壟斷,相于臺灣原始森林內合抱粗的巨木,這從浙北山區伐下木料不過腿粗罷了。
本來運木船是不搭載乘客的,但現在這生意一日不如一日,每次從游返航時,總會夾帶一些乘客以至將私貨悄悄地帶了船。過去這種“捎黃魚”——船員私載乘客撈點外快的事在船是公開的秘密,而現在,這卻是半公開之事了,甚至洋行亦準備籍此試試能不能開通過這錢塘江的江運。
不過今天這船卻裝滿了大腿粗的木料,似乎這次的生意不錯,而且船還有十幾名搭船的乘客,這些不去搭乘客船卻跑來擠在既陰暗又悶氣的貨艙的乘客,從穿著來看倒是生意人的模佯,但大都質彬彬,眉宇間總有一種難以掩其氣質特有的兇悍氣。不過這些乘客隨身大都帶著大包小包的貨物,卻也象是跑生意的樣子。
然而,這些“生意人”象約好了似的,無一例外都是前往杭州,似乎那里有什么生意特別值得去做——在過去的一段時間里,像這樣的船已經過來了十幾船。
在沿途的碼頭,偶爾會官兵來回巡視,他們犯著煙癮打著阿欠的功夫,雙眼卻又如鷹眼般的掃視著碼頭來往的旅客,以找到官府緝拿的兇犯,討個賞錢,不過在大多數時候。也一掃而過罷了。
泰和興洋行的船是一艘運木船,船的貨物一目了然。自然的也沒人會對它產生興趣。總之,他們沒有想到要船去搜查一番。即使是那些不時在江游弋的水防營的舢板也是匆匆地從它旁邊劃過,至多也是停下船來借著查厘的名義。勒索幾兩水腳錢。因此,泰和興洋行的運木船一路通行無阻直達杭州。
只不過他們萬萬沒有料到,他們竭力想要搜埔的那些土匪,正是藏身于這艘運木船之從他們眼皮下安然通過。并且這艘貨船還藏有槍支彈藥,這些東西裝在這些“生意人”隨身攜帶的“貨物”里面。
待到船近杭州的時候。趁著夜色這運木船便于離岸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然后船的乘客便通過幾艘小舢板了岸去,消失在夜色之。
杭州城外,一座沿街的民宅內窗簾將屋子外面的室外的為夜幕天地暫時隔開。室內充滿了嗆人的煙味。十幾個人圍坐在一張桌子前,每個人講話時都盡可能地壓低聲音。在過去的幾天,會議不斷的召開著。
在開會的屋子附近,蹲著幾個賣水果雜貨的小販,表面看起來,他們似乎同一般小販沒什么區別,可他們那卑微的目光卻帶著些許警惕。不時地打量著街口的動靜,他們的貨攤下面藏著兩柄裝滿子彈的六響轉輪手槍。
不時還有肩挑混飩豆腐腦擔子的小販吆喝著從開會的屋子前面走過,這些都是負責保衛會議的武裝警衛和流動哨。一旦巡防營的兵勇在街口處出現,他們將一面拔槍抵抗,一面掩護室內的同志迅速撤離會場。
會議的主持者正是譚嗣同,只有二十七八歲他皮膚略黑,看去完全是一介弱書生,實際他也是一介書生,而他在過去的近兩年,他卻一直在大江南北云游著。聯絡志士同仁,以為將來反清大業作好準備,而這場會議心議題是在杭州發動起義,進而造成撼動樞的局面。從而攪動全國的局勢。
對于譚嗣同來說,這一切不過只是剛剛開始,但有時候,開局產生了些許不順——在幾天前,運送武器彈藥的商船被海關查獲了,盡管最終被當做一般的軍火走私。但多達三千支步槍以及數十萬發彈藥的損失,對于起義者來說,卻不可不謂之一場嚴重的損失。
而更為重要的一點是,在這批武器被查獲后,至少在未來半個月內,朝鮮那邊都不可能將新的武器運至杭州,換句話來說,除去最初獲得的1500支步槍以及15萬發子彈,在起義前他們將不會再得到任何支援——因為起義的日期已經定下了,而且數以百計的會黨以及“民軍”都已經開始往杭州集結,起義不可能推遲到半個月后。
“同志們,眼前這點挫折算不了什么!”
譚嗣同的臉看不到有絲毫沮喪的神情,他那略顯黝黑的面孔因激動而染些許紅暈。他揮動著有力的手勢
“我們的同志已經在杭州聚集了,我們勢必將在杭州點燃這場反滿的烈焰!我們要堅信,滿清韃虜一定會被驅逐出國,國一定能夠贏得民族的解放!”
作為起義的領導者,譚嗣同更多的是從精神鼓舞大家,而在他發言之后,相之下唐才常卻顯得冷靜而務實,與大多數與會者激動的情緒恰成對。實際,他的這種冷靜,恰恰是因為他從福島四郎那里得到了一些信息。
同樣作為起義的領導者之一,以及譚嗣同的好友,他想的更多,甚至更遠一些,包括如何同“海外同志”打交道,如何爭取他們的支持,與譚嗣同相信他和海外同志的友誼不同,唐才常甚至都不知道海外同志的身份,也談不什么友誼了,但他卻知道,起義離不開海外同志的支持,在餉械離不開他們的支持,甚至在人員亦離不開他們的支持——這一次來的幾十名海外同志,有半數的同志顯然是行伍出身。
現在唐才常更關心的是當前一個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即如何成動的發動這次起義。這才是他所關心的事情,這是一個最簡單不過的道理,國內的革命如果想獲得來自海外的支持,必須要通過起義的勝利去贏得支持。
偶爾的他會把視線投向福島四郎,那位海外同志派來的代表,他現在唯一可以保證的是,在未來十五天內,會有一船械彈運至杭州,當然前提起義能夠獲得成功,否則海外同志的援助將是極為有限的。
但是云集四營巡防營和四千旗兵的杭州,發動起義并獲得成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根據福島的建議,起義開始后他們將率領三百人負責把拿下分布的城南、城北兩處巡防營以及電報局、海關和藩庫,至于巡撫衙門則由譚嗣同率領學生隊拿下,而滿城則由唐才常指揮民軍負責。
“……起義后的第一要務,是拿下巡防營,鼓動巡防營兵勇參加起義,同時,還要拿下海關,海關查沒的武器目前皆存放于倉庫內……”
在唐才常按照福島的建議于會議提出他的建議時,福島四郎卻沉默著,按照情報處的要求,他只是作為顧問,在會前私下提出建議,至于會議盡量回避,以避免起義領導層發生混亂,換句話來說,他只有建議權。
不過作為旁觀者,他對這次起義越發沒有信心來——來自會黨和山寨的“民軍”頭目,在過去幾天的會議,一開口便提到了銀子以及將來的利益分配,最后還是唐才常和著稀泥許諾藩庫所得銀兩之半分予給他們。
而在福島看來,藩庫存有的60余萬兩白銀理應用于募兵,而不是分予那些會黨土匪頭目,正因如此,他已經在私下里制定了一個計劃——將其的部分銀兩運出,存入朝鮮銀行杭州分行的金庫之,畢竟情報處將來支持起義也需要銀子。
因為已經到了最后階段,會議并沒有發生多少爭論,在會議結束后,譚嗣同特意留下了福島四郎,他看著面前的這個日本人,擠出了一絲無奈的笑容。
“又讓您見笑了!”
“瞧您說的,譚君能于國內開創如此局面,已經頗為不易,能將三山五岳的仁人志士、英雄好漢擰成一股繩,也只有譚君能夠做到!”
此時譚嗣同并不知道,在三天前第一次會議之后,福島四郎便制定了相應的計劃,而計劃的核心是在起義失敗時,營救譚嗣同等起義領導者離開杭州,這是情報處的要求,必須要確保譚嗣同活下去,換句話來說,對于起義的成功與否,情報處并不怎么在意。
與福島四郎又情報以及起義的問題談論一番之后,譚嗣同便走到了后院里,置身于后院的他,默默的凝視著北方,想到兩年未見的好友時,他的臉露出一絲笑容。
“哎,可惜不能當面向你表示祝賀啊!”
譚嗣同于心滿是遺憾之余,突然卻又笑道。
“如此也好,讓這杭州起義當作送予你的新婚之禮吧!”
而這一聲笑語之后,譚嗣同卻又陷入了沉默之,似乎想起闊別已久的嬌妻,心卻涌出絲許愧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