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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似道的節堂之內,陳德興和賈似道凜然而對,作陪的只有廖瑩中一人,其余幕僚都不允許入內。
陳德興海攻陸守的高論出口之后,賈似道也微微動容。雖然大宋的馬步兩軍實力遠遠比不上蒙古,但是大宋水軍還是遠比蒙古強大,光是各路水軍番號就不下數十,賬面上的兵力更是在二十萬上下!而如此龐大的水軍不僅用于江防,同時也用于海防。
僅僅是駐防于臨安周圍的許浦、澉浦、定海三地隸屬于殿前司的水軍軍額總數便有三萬八千左右!其中澉浦、定海兩地的水軍都是用于海防的,而許浦水軍因為靠近海口,所用之船也是可用于海上的。另外,在福建路和廣南路還有隸屬于殿前司的水軍五千余人,同樣是用于海防的。而在蒙古滅亡大理,降伏交趾之后,廣南東西兩路還在擴編水軍準備應付和交趾的戰爭。
除了水軍龐大,大宋在水上的優勢還體現在造船業的發達之上。除了直屬于朝廷和各路安撫司、置制司的官營造船場外,在兩浙、福建、廣南等路還有大量商人開辦的私營船場,特別是福建路出產的尖底海船吃水深,抗風浪能力很強,不僅能用于沿海,還能遠航天竺、大食等國,甚至還有大量船舶銷往海外。這樣的造船能力,根本不是蒙古可以比擬的。
只是如此龐大的水軍,如此明顯的造船業優勢,并沒有真正轉化為海權。蒙宋戰爭開始以來,大宋水軍在海上重心仍然是防御,僅有的反擊只是兩淮撫司下轄的水軍對山東沿海的襲擾而已。
賈似道知道,這其中必是有緣由的,因而他的一點動容很快化作了淡淡一笑:“慶之之謀還是紙上的吧?吾大宋水軍雖強,但是在海上爭鋒非比江上,風高浪急,兇險異常,稍有不慎,便是船覆人亡!”
陳德興神色凜然,注視著賈似道,“下官亦知海上之事兇險難測!”這倒是實話,他不就是因為一場海難而魂穿南宋的嗎?可是豐富的航海知識仍然是他在這個時代最大的“金手指”。“但比起大宋的國運,海上的兇險又算得了什么?”
賈似道的眉頭緊擰,陳德興的話倒也不錯,和大宋如今面對的兇險前途相比,海上的風浪的確也不算什么了!
“相公,下官以為,風高浪急之險未必不能克服,若能嚴加督造海船,精選兵將,日夜操練,使之熟悉海事,必能化解兇險,縱橫海上。”
賈似道不置可否,只是淡淡一笑,轉移了話題,“即便能有縱橫海上的水軍,上得岸去還是要陸戰的!吾大宋陸師已經難敵北虜何況舟師?”
襲擾北地沿海的事情,兩淮撫司下的水軍并沒有少做,但是卻收效甚微,原因就在于宋軍上岸之后難以同李璮的馬步軍較量。
陳德興搖搖頭,道:“相公,北上之舟師未必要同北軍戰于曠野,其實也是可以倚城而戰的。”
“倚城而戰?”賈似道看著陳德興,沉吟了一下,還是搖搖頭,“縱使襲破一二城又如何?北虜自會驅漢兒攻城,到時就怕走都走不脫了!”
陳德興一笑,“北地并非只有山東、幽燕才有沿海之地!遼東、高麗亦有海疆數千里!吾若有萬余舟師,便率眾掠高麗財帛人口,驅高麗之民筑城池于遼東海口,反客為主以待蒙古!相公以為如何?”
“掠高麗……”賈似道的眉頭皺得緊緊的,“慶之,吾大宋之軍乃仁義之師,焉可行劫掠之事?”
奸臣的話只說了一半……縱兵劫掠的事情若是傳到御史臺,這彈章只怕要把陳德興的六尺之軀給淹沒了——雖然大宋官軍也沒少做這等事體,但是公開在撫司節堂上叫囂劫掠的,可真是不大多見。
陳德興卻微笑搖頭,笑意冷冷的:“高麗是蒙古走卒,年年入朝,歲歲而貢,早晚還會為蒙古前驅,打造戰船,擾我海疆。若不先下手為強,只怕日后大宋就不是三面受敵而是四面皆敵了!而且,若不掠高麗財帛丁壯,吾舟師想在遼東筑城怕是不易了。”
“遼東筑城?”賈似道沉吟半晌,“在哪里筑城?有何用處?”
“筑城于鴨綠水口,以斷蒙古通高麗之途。”陳德興侃侃而道,“高麗既為北虜走卒,若被吾大宋所掠,必會求救于北虜,而北虜則必救高麗……”
“北虜要是不救高麗呢?”賈似道反問。
陳德興一笑,“斷不至如此……若北虜不救高麗,吾大宋便可用高麗之財帛養一支精兵置于鴨綠水畔,連年入寇遼東北虜牧馬放羊之地!”
陳德興提出的戰略并不是空想,歷史上明末東江鎮總兵毛文龍便是以鴨綠江口的皮島為基地同后金周旋,牽制了后金大量的兵力人力。在當下,蒙古帝國對東北的統治遠遠不如后金嚴密,畢竟后金的根基就在沈陽。而蒙古帝國統治下的東北不過是宗王察塔兒的封土。
而且,當下的遼東是沒有多少漢人居住的!
現在蒙古還是蒙哥大汗在當政,并不是那位模仿漢法設立行省的忽必烈在話事。蒙哥統治下的蒙古帝國實行的是類似于分封的制度。別說是人口不多經濟也不發達的東北,就是漢地北方大多也是漢軍世侯的封土,官位、地盤、軍隊都是可以繼承的財產!因此也沒有什么遼陽中書行省,更沒有將漢地百姓發遣去遼東開墾。
陳德興提高了聲音,道:“相公,鴨綠水畔距離幽燕之地有一千多里,而且眼下的遼東也無多少漢人可供北虜驅使。”
這一點很關鍵!眼下最讓大宋頭疼的不是蒙古鐵騎,而是數量幾乎多到無窮的蒙古漢軍!這一次,三路南下的幾十萬北虜大軍當中,貨真價實的蒙古人,恐怕還不到十分之一!若是沒有那十分之九的漢軍,宋軍無論如何也不會狼狽如此。
而要將蒙宋交兵的戰場擺在遼東鴨綠水畔……一千幾百里的遙遙路途,沿途又沒有漢家城鎮可以補給,蒙古漢軍步卒可就不大容易開過去了。即使勉強過去,光是一個軍糧轉運要動用的人馬,恐怕就幾倍于前線的士卒了!如果蒙古漢軍不去,那么誰去打鴨綠水畔的堅城呢?
“相公,遼東雜夷,女真、契丹之種,亦可為吾大宋所用!”陳德興朗聲又道,“或可以高麗之財帛,募女真、契丹、雜夷之壯士,與蒙古周旋于遼東,以成圍魏救趙之勢。”
賈似道直視著陳德興,心中卻在反復盤算著對方的獻計——雖然也是紙上談兵,但確實談得不錯!如果真的能照此執行,至少能在蒙古人的后院里放把火!而且這引火的薪柴還可以取自高麗,用不著從已經空得可以跑馬的大宋府庫中拿出來……不過要實現這番紙上之論,卻是極其不容易的。
賈似道微微點了點頭,卻沒有給出任何承諾,只是淡淡道:“雖是紙上談兵,但卻是錦囊之計……今日且先到此吧。”